如果有一天媽媽不能成為你依靠的時候,記得去找大姨,如果大姨也沒有這個能力了,你再想其他的辦法。但凡大姨有口飯吃,她不會讓你喝湯的,我估計她會罵你,絕對不會不管你,我對我這位姐姐的人品有著十足的把握。
2008年5月12日,我母親剛被推出手術室,汶川地震了。搖晃剛剛過去,哥哥突然暈倒,臉色煞白倒在了病房外的樓道裏。母親不能動彈,哥哥不省人事,而我挺著五個多月孕肚就知道哭著添亂。姐姐很冷靜,幫哥哥掛號,替媽媽和醫生溝通,還要開導我,怕萬一有什麼閃失。
那真是難熬的幾天。姐姐把大大小小事情都安排得有條不紊。甚至連餘震來了如何逃都考慮到了。一到飯點,姐姐既要考慮母親恢複所需營養,又得想著哥哥病情需要忌嘴,還要考慮我的胃口和腹中胎兒的營養,看似尋常買飯小事,她卻需要去很久。姐姐不在病房的時候我就特別怕,心裏沒著沒落,生怕萬一有什麼事情發生。好在一周以後順利出院回家。
姐姐常說“下輩子做牛做馬不做老大”。她是家中老大,這是命運安排的出場順序,她無從選擇。可是挑不挑家裏的擔子,卻是一道選擇題,沒有誰硬性要求她。和大多數父慈母愛的家庭不同,我們的家庭因父親的離開而一夜之間天翻地覆。父親去世時,姐姐說得最多的話就是她要輟學,母親不答應,她倆就抱在一起哭。她上師範期間多次母親拿不出生活費,姐姐去找舅舅,去找姑姑,去找我那幾個爹爹們。父親在世時,她是一家人的心頭肉,她是爺爺奶奶的長孫,是幾個叔叔輪流抱著長大的大侄女,我父母寵她更不必提,剛九十年代,她就沒有穿過什麼家做的衣裳,穿皮鞋,塗抹指甲油,騎自行車。
窮不是一陣子的事,反反複複借錢讓那些寵愛越來越不見了。我不知道十七八歲的她懂不懂這些道理,我也沒有想過受挫後她有沒有哭,反正她還是去,一直堅持到現在。我和哥哥在很長一段時間和那些親戚是不聯係的,我倆恨他們,非常恨,他們連我倆的婚禮都不出席,這是禮尚往來的事情,或許他們擔心我們會一直窮著,窮到無法回禮。他們的孩子結婚時,姐姐義無反顧墊付了我們姐妹三人的禮金,我連她一起恨了,沒有骨氣。
再回到姐姐結婚那天,茫茫的白雪裏她等了她那些親戚們好幾天,那還是一個需要電報和書信往來的年代,她一封封電報發著,說她要結婚了,她把她的喜悅都帶進了信封裏,她希望有人來送她出嫁,她幻想三爹能去送她出嫁,爹叔能迎她回門,甚至連比她大不了幾歲小爹爹的工作都安排了,她說辦事宴的時候小爹爹可以當總管。她一直等,一直等,直到娶親的車都點燃好幾次了,也沒有看見那些人的影子。姐姐哭,母親也哭,她們哭癱在了父親的墳頭,還是姨夫和哥哥把她們扛回來的。一雙紅囍字在大雪裏分外妖豔,那是訣別的血,在淚水裏她成年了。
姐姐遠嫁以後,引來一眾親戚的謾罵,他們說她是躲清閑去了,他們更埋怨她沒有嫁給我們本村合適的那戶人家。當時的那些話都不重要了,姐姐和姐夫後來的行動重重打了那些人的臉,哥哥的婚禮是姐姐、姐夫操持的,我後來讀書也是姐姐和姐夫供著。等我們都有貴重的首飾帶在身上的時候,姐姐才買了她人生第一件首飾,那時候她的孩子已經十三四歲了。她一直承包著我們一家人的衣服,從外套到襪子。姐夫也是一樣,稍一得空就來我們家幫忙,人家家境很好,連一把鐵鍬都沒有拿過,來了我們家春種秋收,農活做的比我還多。
我經常跟人們提起我的姐夫是一個善良的人,小舅子娶老婆他管,小舅子買房他也管,甚至連小舅子的孩子他還管。小姨子也一樣管,上學要替交學費,成年了還要隨時準備借錢給我做買賣,他得到了什麼?連老婆的好臉色都不多見。當然了,沒有姐姐就沒有姐夫,這一切的恩情,還得回到我們家的老大。
那些年吃過很多苦,都不值一提了。在姐姐的帶引下我們和所有的親戚都恢複了往來。有人疼愛總是好的,哪怕就是微信圈裏的點讚也是一種關懷,哪怕需要買東西去孝敬他們,也是福氣,重新被收納進婚喪嫁娶的長龍裏就是家族力量。
今年姐姐47歲,我36,這些年我們見麵的次數不多,正月她組織全家來看我一次,清明或七月十五我們回給父親上墳能見一回。教書多年,她職業病很嚴重,老是高聲吼人,還愛教訓人,我最聽不慣吵吵的聲音,誰回娘家不是圖一清淨,她一吼我就也不願意和她待了。
我們兄妹三個,我和我哥哥長得像父親多一些,我姐姐隨我們的母親。性格我和我姐姐差不多,都有內蒙人灑脫和熱情大方的特點,但我哥哥就跟我們不一樣,我不知道他的性格像誰,準確說我有一點瞧不上他的脾性。雖說他在他的工作崗位也是佼佼者,但回到家族裏,作為男子偏唯唯諾諾一些,他和我們爺爺、爸爸的性格差太遠了。
小的時候我親我哥哥多一些,他不愛說話,不絮叨,關心人細微。長大以後我又偏親姐姐一些,她嘴碎,不過關心人能落到實處,“有錢沒”,“姐姐給你拿”,是她的兩句經典口頭禪。我也已經老大不小,因為婚姻的事情讓他們都擔心不已,經濟方麵能自己想辦法,絕對不跟他們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