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穆珠射過來的火箭點燃大帳的時候,我正在大帳裏跟阿依麗翻花繩。
這是最近草原上剛流行起來的新鮮玩意,聽說是從中原傳過來的,我不過剛玩了兩三天正是新鮮的時候,天天央了阿依麗陪我玩。阿依麗細長的手指撐開紅繩翻出了一個極精巧的花樣子,我伸手正要去拆,火光就從帳外竄起來映紅了阿依麗的臉。
火光帶來了濃煙也帶走了耶娘,坐在阿耶旁邊正拍打著弟弟睡覺的額尼阿娘一看到阿耶取了彎刀向外走,就站起身把懷裏的塞爾罕塞進格桑阿媽懷裏,抱著神鼓和鼓槌去追。
我也想出去看看,耶律阿叔掀開帳門衝了進來胡亂地推我:“公主,快走。”
咚咚的鼓聲接連響起,男人的喊叫混雜著女人的尖叫讓我的心也提了起來,阿耶阿娘……
又一道火箭射了進來,榻上鋪著的薄皮褥子立刻就燒了起來,雜亂的腳步聲響起,我就被人架著胳膊拉出了後帳,是耶律阿叔的兒子阿律。
“快去找公主!”
“看見塞爾罕那小娃娃即刻摔死,聽到沒有!”
粗聲粗氣的叫喊聲就在身後,亮眼的彎刀在暗夜裏發著光。阿依麗披著我的袍子隨手抱起一隻潔白的羊羔變成塞爾罕的模樣,轉身往另一處大帳跑,手上還纏著我們剛玩的紅繩。
“去那邊!是公主!”
“這邊,這邊。大祭司,是這邊。”
“快來人,跟緊點。”
散亂的腳印,舉著刀的人群。七月的草原,又厚又密,格桑阿媽背著弟弟,阿律拉著我像是入秋的灰鼠就在這又厚又密的草叢裏奔命穿梭,明明是七月的暑天,我卻覺得遍體生寒,仿佛跑著跑著就落了一身的霜。
“公主,過月亮河,我們去雅丹山。”格桑阿媽取下鹿骨簪子拋在水麵,彎彎的河麵上就架起了一座白玉橋。
雅丹山,從小格桑阿媽就抱著我講山上的傳說,講月亮神的故事,也講我們的部族是如何的幸運,誕生在這片草原最肥沃的土地上。靠著月亮河,我們的牛羊有吃不完的肥嫩青草,有飲不盡的甘甜河水,我們在河水裏出生也隨著河水逝去,我們的一生幹幹淨淨,是受神靈庇佑的孩子。
傳說雅丹山上有太陽神,壞心腸的人靠近神山就會被燒死,是這草原上唯一不屬於任何一個部落的存在。無數個夜裏山上傳來狼群的嚎叫,外麵巡邏的值夜人第二天一早就會跟族人大聲談論昨晚看到的狼群是如何張著鬼火般的眼睛。無論白天還是黑夜,沒有人會靠近山腳,哪怕是最高大的牛羊在外麵吃草時也會遠遠避開。
雅丹山,是我們的行動禁地,也是生命之光。
身後的火光映亮了半邊黑夜,密集的鼓聲在草原上回蕩。彎彎的月亮映在彎彎的河麵上,天空中沒有一顆星子,就連月光也黯淡。一路逃跑的族人像是暴風雨裏受驚的牛羊群,在空氣中辨認到族人熟悉的味道,開始在暗夜裏彙攏到一起。我解開袍子讓它順著風鼓起,袍子一落地變成另一個我帶著族人像是綠色海洋裏的的一艘小船行駛在一望無際的草地上。
風聲呼嘯,黑袍籠在上空,無數個黑袍在風中蕩起來,追著我和我的分身像是暴風雨中的黑色閃電。
男人們拿著木棍刀叉,女人們握著馬鞭,一層層,一圈圈,圍在我身後。
在我身後還有夏日急雨般回響的馬蹄和帶著火球的木箭,火球不斷從眼前掠過,點燃了族人的衣角頭發,他們在倒下去之前還要推我一把,在我身後大喊:“快跑,公主!”
“跑啊,跑啊!”
叫喊聲剛出口,轉眼被踩在烏穆珠族的馬蹄下,像一棵連根拔起的小草被風吹落在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