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夫人的麵色有點發白。她知道小兒子並沒有在開玩笑,他說的是實話——當初長子就在度過生長期時差點把家裏的馬車夫給撕了。但精神力強大的阿比斯畢竟和他的兄長是不同的。他在這方麵的控製力要更強些,然而這孩子……對融入人類社會非常抵觸,即便這片森林也同樣無法真正地接納他。
“別任性。媽媽是沒辦法陪你一輩子的。”
眼角有著細紋的中年女性低下頭,努力著想要把唇抿出笑的弧度,“我知道你不喜歡教會和它所連帶的一切,但你總不可能在樹林裏躲一輩子啊——你看,要你學野獸一樣完全不修邊幅地過活,你也是不願意的。就像你給自己挖的小避難所,有鏟子能用的話當然不會用手刨,對吧?”她低聲說著,溫柔地摸摸在她膝頭恣意攤平了身體的小兒子軟軟的頭發,“因此學會如何在人類社會裏隱匿真實身份好好活下去是必須的。我不想你步上你父親族人的後塵……”
“那我要大哥有何用處呀。”阿比斯鼓起臉,“除非他求偶去了不要我……啊!難道說……”他瞪大了圓亮的雙眼驚歎起來,“我真可憐,大哥有了配偶就不要弟弟……喵嗷!咳咳咳……”
一根骨頭破空而來直直卡進了他的喉嚨裏。
“海迪!”歌德夫人哭笑不得地拍拍小兒子的背讓他把那玩意吐出來,“就算生氣也別這麼做,真嗆到了怎麼辦?”
高大的青年木著臉無奈地盯著顯然又開始要在眼裏蓄積出兩掛瀑布的弟弟歎了口氣。
“他沒這麼嬌氣。”海迪抱肩斜靠石壁而立淡淡道。而在耳朵抖起來湊近牆壁的一瞬,這青年突然如觸電般站直了身體瞪著那冰冷的石塊變了臉色。
“我去看看……”這青年說著,對母親和幼弟點點頭就循著風的方向快步往洞口處走去;然後他看見了那地方已經被雪掩埋了大半,視線可及之處,有幽深一片的墨藍色冰雪潮水般掠過洞口,帶著油燈映照下驚鴻一瞥的白往山腳聲勢甚巨地隆隆滾去;而來時的那片森林已和路都已消失了,隻露出點很快就被淹沒的灌木般矮小的枝椏。那遠處朦朧成了一小塊如剪影般生活著人類的數個城鎮如烏雲般在這冰天雪地中沉浮著,仿佛隨時都會在這場死一般寒冷又醞釀著古怪脈動的雪裏被淹沒一般——
這場雪崩遠比往日要嚴重得多。而如果他沒判斷錯的話,山體裏那古怪的振動是從西方傳來的。一海之隔的那片大陸上,可是有著隻要循懸浮空中的神塔而上,就能直達世界本源的傳說呢。
青年蹲下伸手摸了摸那些雪屑,若有所思地望向了那在冰雪衝刷下間或露出來的一小塊撕裂般的夜空。那麼說來,希斯克勒夫的領主最近如此急切地頻頻進犯,也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了,畢竟那座神塔的所有者可是個瘋……
“——呀~大哥。”阿比斯突然如鬼魅般出現在了海迪身後。這裹著黑披風的少年音色清亮笑容可愛,琥珀般色澤純淨的獸瞳在燈火下灼灼發亮,“母親已經睡著了。那些事情我會去做的,但做成什麼樣就不能保證了。因為我其實不怎麼高興……”他麵上的笑仍舊可親可愛,“那個做了光明神教嘍囉的小子實在是天真自大而又自信過頭了。不過他大概是並不清楚我們這種人天生就和光明神教之間,已經到了不共戴天你死我活的地步吧——就像一開始就做出了那個選擇的他也同樣不清楚,那個女人早就因此判斷出自己的女兒會有今日了。而他和那個小女孩之間也是如此。”少年感歎著,略帶稚氣的臉上笑容愈盛,“可悲啊,那一支血脈的繼承者竟是如此駑鈍,駑鈍得令你我昔日榮光蒙羞。”
海迪聞此不禁沉默了。
“不要老對她施催眠術,多了對靈魂有損。這麼些年來她也被瞞得夠慘的——畢竟我們是借著她的血肉再度回到了這裏的,好歹有些感恩之心吧。”這鬆柏般的高大青年說著,一張臉又恢複了平日裏那種波瀾不興的模樣,“西方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吧?”
“當然。”阿比斯笑眯眯地搖了搖毛茸茸的長尾巴,“又有一位古神靈要蘇醒了,這次這個可不是善茬。那些生怕被從位置上踹下來的篡位者後人前段時間殺有潛質的新生兒殺得太狠了,原本因抑製力而被迫沉睡的許多老朋友就這樣被解放出來了呢。真是不得不感謝他們啊。等知道了正是自己親手釀成最為害怕的局麵的時候,那群家夥該得悔青了腸子吧。”
啊啊,這倒確實是如此的。海迪笑了。雖然他們對光明神教並不怎麼在意,但能看到這種笑話還是能讓他感到挺愉快的,而他自己也是此類事情的受益者呢——青年這樣想著,低頭看向了自己那年輕健壯而又強有力的身體,感到了一股帶著溫熱脈動的踏實感正從心底滋生而出,隨後它安靜地融入充盈在了肢體裏的生命之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