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王陵，從外麵看上去，更像一座沒有人氣的宮殿。這座遠離壽春城的宮城，裏麵葬著十幾代的楚國先王。
雲夙就是被人押送到了這裏。
押送的全程，她沒有說過一句話。應該說是從祭典結束那日起，那日，她從羋辛的眼裏看見了自己的結局，一個可怕的結局。
雲夙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每當夜色降臨，她就不可避免地去想起羋辛同情又玩味的眼神，想起卷軸上散亂卻有序的細碎金箔。那片在王陵之外的樹林。
她來的時候路過了那片樹林，王陵一帶向來是有人守著的。除去駐守換防的軍隊，這片樹林還有兩個年邁的守林人。
雲夙有時站在王陵裏往外看，來時撞見的那兩個年邁昏聵的守林人在林子裏遊蕩，好像是這座古老陵墓裏的幽靈。
她白日的辰光，就是每日對著空蕩蕩的墓室，對著一室的燭火念經文。這裏沒有人盯著她，但是對著這樣一室景象，雲夙隻有不停地念經才能驅散一點心裏的恐懼。
在王陵第十日的時候，她有時念著念著就近乎瘋癲了。她衝著送菜的宮人咒罵若水，那宮人嚇得麵色慘白，連飯都撒了。宮人嘴裏念叨著，王姐得罪上天，又得罪祭司，上天要降災了。
第十一日的時候，雲夙開始想起以前的事，她想起很小的時候看見人的眼珠子被挖下來的樣子。她想起，八歲時她在花園裏無聊，騙一個宮女去華清池摘花，後來人掉到池子裏淹死了。
十歲的時候她看見綺芝因為衣裳上沾了髒東西，把伺候的宮女的臉劃得鮮血淋漓，卻反咬是宮女偷東西心虛撞碎了花瓶。十一歲的時候懷寧八歲了，她發現看起來安靜溫柔的懷寧最喜歡在背後出主意，給若水下蠱的主意就是她想出的。
楚宮裏的人大都愛在人前裝出端莊大方的樣子，可她知道，哪有那麼簡單。
若水是她十一來的楚宮，她一開始驚訝於若水占卜的詭異，後來她知道這隻是和祭禮上祭司一樣的手段罷了。
可她還是嫉妒若水置身事外的樣子，這個楚宮不該有人能這樣平靜地活著。她想。
第十二日的時候，她做了個夢，夢見小時候剜目的那雙手最後伸向了自己。
雲夙記起來，那個被剜目的人是父王曾經寵愛的一個夫人，母妃買通祭司，借由一場祭禮的神諭說那位寵妃不祥，後來祭司執刑，生生剜下了她美麗的眼睛。 祭台上的血一直流啊流，染紅了祭典的天，那位夫人就這樣死在了台上。
雲夙看見那雙剜目的手伸向自己，抑製不住地尖叫出聲。她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看見床頭盤旋著許多黑色的烏鴉。它們繞著她不停地飛著叫著。雲夙瘋了一樣揮手拍打著烏鴉，淒厲地叫著。
可是床頭的烏鴉好像越來越多，她捂著頭，連鞋也來不及穿，赤著腳跑了出去。
她一直跑啊跑，跑到王陵外的樹林裏，慌不擇路地跑進一片滿是荊棘的叢林。
銀白的月色傾瀉下來，四周寂靜無聲，她以為自己逃出生天，停下來大口喘著氣。一抬頭，樹梢上棲息著一隻歪著頭看著她的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