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內。
軟榻上,少女肌膚賽雪,朱唇緊抿,大紅大紫的衣裙套在身上反倒襯得她清冷嫵媚,烏黑的頭發,髻上簪著一支珠花,上麵綴著圓潤的珍珠流蘇,隨著外麵的聲音漸起,流蘇搖曳。
“娘子,醒醒,謝將軍凱旋了。”
花月進來時,輕手輕腳地把用來遮光的紗幔拉開,綴在紗幔底部的銀鈴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商芸臉上細碎的痛苦和額發上的汗珠,一時讓人捉摸不透,不知是因為外麵吵雜還是夢中的囈語。
聽著花月歡喜的聲音,良久,商芸懨懨地抬眼,嫵媚的狐狸眼蒙上一層迷惑,入目是熟悉的暖香閣陳設,羅帷紅綃晃人眼,鼻尖還縈繞著她最愛的茉莉冷香。
但下一刻商芸心跳劇烈,呆愣地看著花月忙忙碌碌又嘰嘰喳喳,身下的榻子柔軟又暖和,然而脖子還未消弭的疼痛讓她止不住顫抖。
花月哼哼小曲,背著身沒發現她的不對勁。
直到外麵的鑼鼓聲越來越近,商芸才回過神,用力在腿上一擰,霎時疼得淚花泛起。
她竟然又活過來了,回到了謝淮凱旋的那日,而她就是在謝淮凱旋的第二日死的。
被一刀割喉。
謝淮那時在楚寧身邊選著銀簪,眉眼間都是商芸許久未見的溫情。
楚寧是安寧王府的女王爺,上場殺過敵,立過戰功,是她這種花樓唱曲的花魁所不能比的。
商芸與他們隻是隔了一條街,並不遠,可再近,也終究是到不了他的身邊了。
商芸是不善妒的,可不能死得這樣不清不楚,謝淮也不能毫無緣由地變了心。
若是變了,他就該死。
“娘子近日嗜睡,現下是迷糊了嗎?”花月端了一口冷茶遞到商芸嘴邊,讓她吃著清醒了許多,“雖是有光,但風吹著也涼心,謝將軍向來心疼娘子,可別病倒了。”
“謝將軍回來了,娘子不去瞧瞧嘛,人多著呢,威風得很。”
商芸是京中第一花魁,卻早已暗中贖了身。
給她贖身的不是別人,正是將軍謝淮。
但即便如此商芸還是呆在了花樓,謝淮許了宋媽媽每月一箱金子,使商芸掛著牌子卻不再做事,謝淮說是為了商芸好。
商芸信他。
花月是商芸撿回來的,商芸與謝淮的事情她總歸是知道些,但她到底是年紀小,話自然也多,即便商芸一言不發,她也能說上半天。
“不去了,剛睡起來身子不爽。”
商芸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聽著外頭的鑼鼓聲,確實熱鬧,但人多,她可怕了,索性就躲著吧。
印象中,她是被抹了脖子,皮開肉綻,死掉的。
她當時不想死,換做誰,都是不想死的。
意識到脖子被割破的時候,商芸冷靜得可怕,用謝淮送給她的白帕子死死捂著脖子,最後整條帕子被血浸透,也沒止住。
花月狐疑地瞧了商芸一眼,便出去換茶水了。
商芸從懷中掏出那張帕子,若有所思地絞在手指上玩,謝淮那邊她就不去看了,他總會來的。
今日不來,他明日也會來,不過,現在想來也可怕,她竟從不了解,甚至在需要謝淮的時候,不知道要去哪裏尋他。
外麵實在是吵人,商芸爬起來去把木窗的撐子取下來,聲音便小了一些。
想了想還是蜷進她的軟榻,合上的眸子一時間讓人看不出她的情緒,清冷不近人的氣息逐漸彌漫開。
也不知道花樓裏的人是不是都得了宋媽媽的話,商芸這三樓除了花月連個人影都沒有,像是算準了謝淮會來與她相聚。
知道內情的人,都心裏默認著,謝淮隻疼商芸。
商芸再次醒來時已經到了晚飯的時分,商芸讓花月準備了些酒菜,她是想好好問問謝淮,楚寧該是個什麼位置。
飯菜端進端出熱了兩回,酒也一直溫在爐邊,時不時咕嘟兩聲,空氣中彌漫著酒的香甜。
商芸最會釀酒,喝過她一杯酒的人總來第二回第三回,然後,謝淮就不肯了,抱著商芸紅了臉也紅了眼,又是哄又是鬧的,非要商芸以後隻釀給他一人喝。
然而謝淮卻不善飲酒,就是一口也能與她紅了臉。
估摸著時候不早了,她也乏了,商芸便抬手打發了花月回去睡,那小丫頭抱著菜盤子都要瞌睡倒了。
商芸好沒趣地獨自飲下兩杯酒後便想吹燈歇下。
燭火剛滅,忽地木窗動了一下。
“誰!”
若是換作平常,商芸隻會認為是野貓是風驚動了窗子,可死過一次就不一樣了。
莫不是那賊人想要提前一天來了結了她,到如今她也沒明白到底是惹上了什麼樣的大麻煩。
“是我。”低沉疲憊的聲音,商芸一聽就知道了他是謝淮,“芸娘,把剪子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