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仰麵躺著一個人。
一個男人。
那人睜著眼睛，聽見有人開門走近的聲音也沒有轉動眼珠，隻是呆滯地凝望著上方。
是梵嘲風——輕雲的兄長，魔族的大殿下，梵嘲風。
傅霖略微看了他一秒，微笑著讓身邊的魔族士兵離開了。
輕雲最終沒有跟著她過來，隻停留在門口，是因為傅霖不讓，說隻要自己一個人去見他就好了，輕雲並沒有多說，隻微笑道：“師尊早些出來就好，地牢環境終究是不好，陰暗潮濕，不見天日，師尊待久了，還是會難受的。”
梵嘲風用無相冥火殺了傅霖，算是傅霖不共戴天的仇人。輕雲回魔宮後做了什麼，傅霖差不多都知道了，但再一次親眼見到這個八年前殺了自己的人，傅霖還是難免覺得有些興奮，從心底冒出了別樣的燥熱感。
不隻是燥熱，更像是興奮，激動，期待，仿佛……早就等著這個時刻的到來。
八年未見，梵嘲風看起來滄桑了很多，他的眼睛裏沒了過去的半分光彩，死氣沉沉的，沒有那囂張跋扈的氣焰，更沒了那嫉妒含怒的殺意，有的隻是讓人幾乎辨認不出的麻木和空洞，和死人大概也沒什麼差別了，傅霖完全不知道他是怎麼一步步變成現在這副樣子的，就算無字天書突然說有人奪舍了梵嘲風、或者鬼上身附身到了這位魔族大殿下的身上，她大概也會信的。
他的頭發也很亂，比過去短了很多，像狗啃過，更像長長之後被人隨意裁斷，狼狽得像流落在外多年的乞丐，卻又好像在近期，或者說不久前，被人刻意的整理過，頭發雖然亂，卻不髒，臉上有許多傷痕，卻沒有血跡，衣服像是剛換上的新的，是幹幹淨淨的。
像是為了迎接什麼人的到來，而被人專門的清理幹淨過，隻為了“讓他看起來順眼整潔”。
……或者是為了“讓傅霖看著順眼、不髒了傅霖的眼睛”。
是誰做的，傅霖心知肚明。
隻不過，梵嘲風的那雙手腳，此刻都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扭曲著，各自扭曲在一旁，像是那種失去知覺的，被抽走了四肢骨頭和關節的爛肉……仔細一看，露出來的手腕腳腕處都有猙獰的血痂，血沒看見，但那傷疤上交錯的痂和粉嫩的新肉就夠駭人惡心人的了。
那是新鮮的，結成不久的血痂，像是有人以某種折磨為樂子：每隔一段時間，大概是每次剛長好一些，快好但還未好全的程度，又會被重新割開，割傷的程度又不至於令他死掉或者手掌腳掌完全斷掉，按照魔族的體質，大概花些時間就能好起來，隻是反反複複太多次，以至於那些傷口沒法再徹底的恢複，猙獰得不堪入目。
傅霖一看這副景象就明白，梵嘲風的手腳徹底廢了。
不管是廢了經脈，還是斷了手腳筋骨，總而言之，就是廢了，是誰做的，不必多說。
也是他活該，當初對輕雲狠心做出那種行徑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有朝一日會被百般報複。
至於魔尊大人為什麼不把他直接做成沒有四肢的人彘，反而留著他這沒用且無知無覺的手腳——大概是因為……輕雲最為了解她的這位兄長。
輕雲知道，她親愛的兄長，最是不可一世，自負且傲慢，目中無人，要讓這樣一個人轉瞬跌到最低點，就要讓他一點點、親眼看著自己，明明健全，卻變得連豬狗都不如，明明活著，卻生不如死，把他全部的自尊驕傲自負，都踐踏得粉碎，碾成無法挽回之物。
還有什麼，比讓從前高高在上的大殿下，徹底變成手腳不能動彈、生活不能自理、需要過去那些最看不起他的仆人來“照顧”的廢人，更有意思的呢？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