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嬸(1 / 3)

三叔是在去年冬天將這個女人領回家的,那時候的他們還沒結婚,他要我們這幫小輩,叫她三嬸。

三嬸是南方人,眉目清秀,氣質如蘭,人如水蓮花般恬靜。說話聲兒不大,入耳似陣柔和的清風,溫柔和煦。身板纖細,像迎風飄揚的病柳條,嬌弱易傷。

三叔也是南方人,麵如冠玉,傅粉何郎,生的一副溫文爾雅的書生模樣。他為人謙遜,待人溫和,脾氣好到沒人願與他說一句重話。

三嬸來後,便在我大爺爺(三叔他爹)家中住下了。她隻身前來,此行隻帶了幾件貼身的衣物和一個從未對人展示過的破木盒子。

三嬸活著的時候,給我的生活帶來過不少樂趣。

每天一放學,我和二狗都會興衝衝跑去三叔家玩。聽三叔給三嬸講曆史,看三嬸撐著下巴笑望三叔,吃三叔集市上買來的甜點,喝三嬸親手泡的香茶。看得乏了,就跟二狗溜去三叔家前的菜園裏打雪仗,玩得累了,就聽聽三嬸與三叔念《詩經》。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如此平淡可愛的日子自然也遭老天嫉妒。

噩夢的開始,是三嬸一日晚上止不住的咳嗽。

時值冬季,偶然風寒惹咳嗽不算什麼大事,可三嬸她不止咳嗽,她還咳血。

三嬸出事的時候我正好在三叔房裏趕作業,跟她就一牆之隔。

正愁不會寫英語作文呢,隔壁就傳來辟哩乓啷一陣響,給我高興壞了。

興高采烈地衝到門口,一看到室內的景象,我又笑不出來了。

隻見三嬸虛弱地蹲在床邊,雙手捂著嘴,不停咳嗽,指縫間滴落著些許濃稠的黑褐色液體。跟前散落了一地雜物,什麼瓶瓶罐罐都有,地板上還到處是亮晶晶的玻璃碎片。

我被這場麵嚇一大跳,驚呼道:“嬸子!你咋啦?!”

三嬸隻顧著咳嗽,沒搭理我。我焦急地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很快,三叔也聞聲趕來。作為成年人,他的反應顯然比我鎮定許多。

他將三嬸抱到床上,隨後又跑去廚房接了碗清水,小心翼翼地坐在床邊扶著她。

三叔一邊輕輕拍打著她的背部,一邊拿紙替她擦拭汙穢,待她咳不出東西了,才慢慢喂她喝水。

一碗水下肚,三嬸的氣終於順暢許多。

她無力地靠在三叔懷裏,秀氣的眉毛因痛苦擰做一團,唇角幹裂毫無血色。

看著三嬸這脆弱的可憐樣,三叔的心都要碎了。他急得要命,想立即衝出去喊醫生,可他走後,又由誰來照顧她?這期間要是沒個人看著,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這麼想著,他把目光移到了我身上。

機靈如我,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心下暗喜:這下有理由不寫作業了。

許是我的表情過於明顯,三叔第一句話就擊碎了我的美夢:“三兒,去喊你娘來,讓她幫忙照看一下你嬸子。我要出去請大夫,忙不開。”

完了,我娘來照顧三嬸,那還有能我什麼事兒啊?更要命的是,她肯定會要我搬把椅子進來,我還得在她眼皮子底下寫作業。

想到這,我瞬間就焉了,帥氣的臉蛋兒皺成了大苦瓜。

造孽啊......

我垂頭喪氣地跑出三叔家,心中雖鬱悶,行動上卻不敢懈怠分毫。

開玩笑,狗屁作業哪能有我三嬸的命重要?

待我吭哧吭哧跑進門,正好碰到到我娘在堂屋打掃衛生。

她看到氣喘籲籲的我很是驚訝:“三伢子?你作業寫完了?這麼早就回來。”

“沒呢!是、是嬸子,嬸子出事了,三叔要我喊你過去幫忙!”

聽到這話,我娘神色凝重了不少:“劉萍?她咋了嘛?前幾天看她還好好的。”

“不知道,嬸子一直在咳嗽,咳得特厲害,都快把嗓子眼兒咳出來了。”我一邊答一邊跑去廚房給自己倒了碗水。

大冬天的短跑衝刺,寒風剌得嗓子疼。跑得我喉嚨都要廢了,趕緊喝口水緩緩。

等我走出廚房,我娘已經提著她的小竹籃在門口等我了。瞧見我出來,滿臉嫌棄,一個勁的念叨,說我做事磨磨唧唧,慢的要死。

我在心底翻了個白眼,沒跟她爭。隻點頭哈腰說是是是,並催她快些走,別讓三叔等急了。

我娘見我這副逆來順受的漢奸模樣,氣得沒什麼好臉,冷哼一聲,抬腳走了。

我們趕到三叔家的時候,三叔已經換好鞋子準備出發了。

他把鑰匙交給我娘,道了聲謝,轉身就朝村裏衛生院趕去。

我娘也沒耽擱,接過鑰匙就往屋裏走,我則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進屋後我娘下意識地吸了下鼻子,嘟囔了一句:“什麼味道......”

見她飄忽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連忙搖頭:“我沒放屁。”

“不是臭味,是一種很悶的異味,像是有什麼東西漚爛了。”

“算了,說了你也不懂,快滾去寫作業。要是等你三叔回來你作業還沒做完,你今天晚上就別想睡了。”

靠,母夜叉!

我焉了吧唧的回到三叔房裏,隔壁不時傳來的咳嗽聲讓我沒法兒靜下心來。

好在三叔回來的很快,跟在他身後的大夫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樣,顯然是剛睡醒,連衣服都沒穿好就被三叔拖起來了。

大夫提著個箱子,湊到三嬸床前看。我則悄咪咪地扒在門縫後邊,盯著屋子裏的人看。

大夫捏了捏三嬸的手腕,翻了翻她的眼皮,還讓她伸出舌頭瞧了瞧。看了老半天,屁都不放一個。見大夫沉默不語,三叔趕忙將之前接三嬸咳出穢物的紙巾遞給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