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小哥，醒醒。”
溫暖的燈籠靠近了趙超的臉龐，燈籠後麵，是一個十四五歲少年的應有的活躍與不該有毫無防備，少年的聲音尖銳，在夜裏到處竄動。
“真熱啊，讓我再睡一會吧，真的，真的好累。”
聽見這個躺著的“屍體”說了話，少年展露了笑容，被燈籠映得發紅的臉上閃爍了光。
“哎！恭喜你啊！要不去我家睡吧，晚上會凍死的”
“不會死的。”
少年沒有再說話，他將燈籠放在一邊，脫下了和他差不多長的大衣，輕輕的蓋在趙超身上，隨後提著燈籠走了，趙超眯著眼，看著光線越來越微弱。少年走了很遠，一直走到流淌著光芒的河流，他俯下身，拿起一朵紙紮的蓮花，蓮花中央短小的蠟燭綻放著絢爛的火光。少年想把它熄滅，但想了一下還是放了回去，千千萬萬的長明燈順流而下，在彼此的光裏爭渡，閃光之河的盡頭是家鄉。
少年走後不久，趙超渾噩地起來，將大衣穿在身上，他猜測這裏是黔西，他死後會回到黔西，在外漂泊的幾年裏，他發現他熱愛黔西。
趙超也開始漫步，他費力翻過了少年翻過的冰冷巨石，慌亂的掌印旁邊是丟掉的燈籠；他穿過了少年穿過的灌木叢，低矮的荊棘吮吸著被細茅藤纏住的小腿；他看見了那條河流，自上而下，他很快適應了亮光，走到河邊，拿起一盞長明燈，將它吹滅了。
太陽升起了。
“恭喜你啊！”
一個扛著鋤頭的男人說。
“恭喜你，來，跟叔叔說‘恭喜’。”
一個牽著女孩數小菊花的母親轉過身來說道。
“先生，恭喜你。”
一群抱著書快步走著的學生說。
趙超一度以為人們失去了為他人高興的能力，在鋪天蓋地的祝賀聲裏他隻能抓住自己的魂魄，如果他有魂魄的話。在走到城外時，他聽到有人對他說：
“恭喜啊，同誌。”
趙超被紅色的海洋淹沒了，紅色的地毯一直鋪到每家門前，大束的大紅色淺紅色氣球，像盛放的繡球花，不遠處的紅旗在風中舞動讓人安心，牆上掛著紅色的幕布，幕布上的人他早已記不清楚，街上有遊行，鑼鼓聲很響，但世界很安靜，他們分派著糖果，趙超很久沒有吃到這麼甜的糖了，或者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過糖。城市中間的河流將一切倒映，兩旁的柏樹梧桐一直延伸，沒有人會再傷心了。整座城市在趙超的淚花中閃爍，溫柔的風像母親的懷抱，很溫柔，很溫柔······
趙超醒來的時候看見了熟悉的臉，是付小鵬，趙超扭過頭去，抹了眼淚。
“做了個很好的夢。”
“那夢裏人們過上他們想要的生活了嗎？”
“或許吧。”
“那真是恭喜了。”
趙超在後麵的路途中沒有再提到過這個夢。他們不得不擔心腳下崎嶇的山路，稍有不慎就會墜落山穀，但更多的人在這路上已經走了無數個輪回，他們都有著一樣的想法：以後不會再有人踏上這條路了。他們到達了目的地，一個四五十戶人家的村子，為了生存，人們總是要去開墾絕望，消亡的詩人會在懸崖種花，村莊的地理位置讓趙超詫異，但沒等他去思考，就被人潮淹沒了。
村民們將四人圍在中間，他們有的提著茶壺，抱著酒罐，一盤盤切得很厚的臘肉臘腸湊到了四人嘴邊，後麵的人還在往前擠，付小鵬蹲下去，戴上了小女孩用野花編成的花環，陳家楨毫不客氣地接過了村民的碗，一口把裏麵的酒飲盡，又接了一個剝好的土豆遞給了一旁的被小孩子纏著的何禎東。在灌下幾大碗酒後，付小鵬對眾人說：
“鄉親們，我們回來了。”
酒足飯飽之後，付小鵬帶趙超他們去看他口中“人民的土地”。
田地離村子很遠，並不是他們所希望的一望無際的平原，大大小小的田階梯般沿著山走下去，稻杆盡管割得隻剩一小茬也染黃了整片田地。稍微近一點的沙土也種上了蘿卜。
“今年也是大豐收啊，”付小鵬說，“自己的地種起來就是踏實。”
“說得像你自己種了地一樣，你收他們多少稅？”
“一成。”
陳家楨被這個回答弄得不知所措，在他印象中的付小鵬本該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
“有什麼奇怪的，地又不是我的，這是無本萬利的生意，一般人我不帶他做的。”
“你在打仗嗎，和什麼人？”趙超問出了他們一直想問的問題。
“保長啊，地主啊，土匪啊，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文支義忙著北上，他收服的幾個軍閥又是顧頭不顧尾的家夥，我既然來了，就賺個爽快。跟我來，讓你們看看我的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