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層層的環山之後,便是黔西,趙超到達的時候,已然夜深,他漫無目的地摸著牆壁前進,冬天的夜很黑,恍惚間會有幾點星光躍動,但頃刻間就消退了,剩下的隻不過無邊的盲目。牆壁再往前,幾處火光跟著敲鑼聲閃爍,“夜間嚴禁外出!”領頭的人扯著嗓子大喊,不用考慮是否擾民。按他們的這種聲勢,怎樣抓得了人呢,趙超不由得對夜巡隊產生了懷疑,順著火光向前,一直走近了才看清,這個夜巡隊的人都是自己原來的部下。

“超哥,你回來了。”領頭的人從旁邊把火把拿到手中,後麵的人停止了敲鑼,一齊望著這位曾經帶領他們蕩寇平亂的人,在火光中,牆壁上用粗牛毛刷與紅油漆寫的字也顯現出來:軍工業是立國的唯一根本。

趙超用沉默回應了這個從黔西解放戰爭開始就跟隨著自己的赫章青年,並示意他們所有人看著自己腰間的劍,再火焰再次跳動之前消失在黑暗中,隻留下飛舞著的嶄新的灰塵。

“夜間禁止外出!”夜巡隊繼續著巡邏,這一次的鑼聲更響,喊聲更大,讓沒有睡去的人更加忿怒難寐。

當日光開始勾畫出每一個人的人影時,趙超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五小灣,當年他與副將葉世貴收複五小的景象曆曆在目,如今這裏已經重建得和以前一樣,隻不過刷上了很多標語。趙超回到貴州時才發現這裏已經和原來截然不同了,文支義打破了軍閥割據的局麵,北伐赫章王陳家楨、威寧王龔貴清,南征安順冷永富、馬敏超二王···最後實現了貴州的統一。趙超一方麵為貴州能夠統一感到慶幸,一方麵又因當初文支義竊取了自己在黔西的革命果實而氣憤,但最後都歸於一種無奈,他如今一無所有,沒有軍隊,沒有地位,甚至連通緝令都沒有。正要陷進回憶的旋渦之時,趙超在五小灣深處的楊記米皮店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提到貴州,所有人都會想到那不可一世的付小鵬與他的付氏集團,掌控了整個貴州的經濟,上到軍工生產廠,下到街邊的小攤都或多或少被付氏集團與其支部所管理,富可敵國,甚至有著一支堪比職業軍隊的護衛軍。正因此成為了貴州統一後文支義第一個開刀的對象,在拚光了最後一個護衛軍成員,連自己的心腹趙國遠也戰死之後,付小鵬決定無條件將付氏集團交給文支義。在楊記米皮店裏,付小鵬將自己的傷疤一道道揭開,告訴趙超這幾年發生的事,他自己也隻剩下了這家米皮店,據說付氏集團就是從這裏發家的,這裏也是獨立於內部的唯一店鋪,所以得以保住。趙超當年被殺牛壩抗霸賴俊豪追殺時便逃到了楊記米皮店,數百名殺手竟無一人敢向前半步,自此之後,趙超便深記著這份恩情,在黔西解放戰爭中,他就給了付氏集團在革命區中包括降息與減稅一係列很大的特權。

“世事難料啊,趙超兄弟,”付小鵬給趙超倒了一杯茶,“你今後有什麼打算呢?”

“沒什麼想法,回來做點小生意。”趙超說完後將茶水一飲而盡,把茶杯推向付小鵬。

“我之前和文支義會談的時候,他說過一句話:‘我是頭顱,是肺腑,是夕陽的金黃,是一把劍的回憶,又成了在房間堆砌文字的人’我記得當時他的眼神和現在的你一模一樣”付小鵬說道,同時站起身向最裏麵的房間走去。

“他的回憶讓我喘不過氣。”趙超沒有跟上去,而是打量起店裏麵來,這是他第一次毫無雜念的進到這裏麵,桃花心木木料的桌麵與清一色的黃梨木椅子讓人神清氣沁,店裏除了帳房外隻有兩三個夥計,空氣中殘存的麝香氣味又讓他想起戰勝肖克瑪的午後。

“可能怪我停留得太久了,竟然看不出你還有著商人的回憶”

“或許吧”趙超回答道,他才意識到自己用了最離譜的謊言,真正意欲從商的人怎麼逃得過最偉大的商人的眼睛。

“陳國祥,或者現在應該叫他摩爾祥子,他寫信給我讓我幫他的徒弟一把,會是你嗎?”付小鵬在那個房間門前停了下來,向裏麵招了招手。

“他的徒弟很多,你知道的。”趙超不知道他怎麼突然提起了自己的師父陳國祥,渾然不知他腰間的劍柄上特有的摩爾環刃紋已經彰顯了自己的身份。

從房間中走出來的人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一種讓人戰栗的氣息充滿了整個店內,此人便是人稱“刀魔”的何禎東。

傳說曾經的花剌子模王朝有一個名為拜火的民族,這個民族被世人知曉並不是因為它有什麼空前絕後的成就,也不是因為什麼恢詭譎怪的民俗,而是因為有著一個世界第一的劍客陳國祥。奇怪的是,這個民族隨著王朝的覆滅而消失,仿佛從曆史中被抹去一樣,沒有任何痕跡,繞過了數不清的戰火留下的灰黑土地,繞過了密密麻麻的木碑森林,繞過了羽毛金屬一樣光亮的禿鷲的臨時住所,他離開時,繞過了自己的劍,很多人說:他是該隱,是亞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