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窩窩兒喲…棗泥餡兒的…”
“爽口的豆汁兒嘞…”
“二爺來了快看座!”
“麵筋燒麥焦圈兒鹵煮…”
北平的零食小販向來這樣賣力,聲嘶力竭招徠顧客,似乎誰嗓門大誰的生意就好。市上擺了各種小吃:發糕,豌豆黃,燒餅,驢打滾兒,買的人也層出不窮。小商小販們叫賣著,婦女們牽著小娃上街買菜,偶爾稱一兩塊糖;條件再好點的所謂“貴人老爺”,逛著要在各家攤鋪前都停一停腳,於是小販們吆喝聲更大了。
“各位爺!來看看這豌豆糕嘞!什麼形狀都能捏,捏樹葉捏花盆兒捏茶壺,裏頭灌滿黑糖水兒,還能一杯杯地往外倒——爺來塊兒豌豆糕吧!”
一群人走將來,為首的大肚子闊爺來了興趣。
“捏茶壺?”他打趣般笑著問道:“泥巴樣兒的東西能捏茶壺?我看夜壺還差不多!”後麵一群跟班哈哈笑起來。
小販也隻是哈腰跟著笑,“隻要您買,甭管是茶壺夜壺還是別的什麼壺,咱都能給您捏出來!”
“有點兒意思,”大肚子手向後一背,“來啊,那你就捏個茶壺我看看。”隻見那小販揪一塊豌豆泥,十個指頭齊上陣,揉搓壓捏,沒多會兒便出來一個精致的茶壺。他再拎起旁邊一個小銅壺,向著“豆泥壺”倒下滿滿的黑糖稀,正要遞給那大肚子,誰知大肚子轉身欲走。
“哎——爺,爺!別走啊爺!您的‘茶壺’給您捏好了!”
他上前去叫住對方,卻被一個跟班狠狠踢開。“去去去!我們爺是嫌新鮮,賞你一眼,沒說要買。”“可這…小人這做的是小買賣,您別為難小人啊…”“還廢話,活膩了不是!捏你那夜壺去吧!”又是一腳正踹在膝蓋上,眾人笑著走遠了。
小販懊惱地艱難起身,膝蓋屁股都生疼。他拍了拍灰塵,撿起滾落在地上的豌豆糕,一瘸一拐走回自己的小攤,繼續吆喝起來。
“豌豆糕嘞!什麼形狀都能捏!捏樹葉捏花盆兒捏茶壺…”
身份地位的懸殊決定了尊嚴的有無。若固執地講理,最終隻會砸了自己謀生的唯一飯碗。在這個貴賤殊途的時代,窮人跟富人講理,那是扯淡。街上那些背著手的、西裝革履的、大腹便便的貴人們,他們的世界從不缺稀奇玩意兒,自然也不會是真心實意照顧生意的,他們隻是想看一看跟自己截然不同的,眾生的窮苦相。
每個小販,他們卑躬屈膝,小心翼翼,尊嚴在苦日子漸漸被搓磨。
街市的角落裏,兩個小小的落魄的身影立著,怯怯地不知要走向何處。這裏乞丐實在太多,沿路隨處可見坐在竹編筐裏待賣的孩童,也不缺她們兩個。
從街市一直向西走,穿過一條大巷子,再左轉,再穿過一條鋪滿青苔的小路,便可看見一個破破爛爛的宅院。門檻不知是受了多少年的磕碰,已經有了如蟲噬一般的疤痕。裂開的門柱上,毛筆寫了“慶春堂”三個字。
就是這裏了。她很多年後回想起來都覺得,這輩子好像就在這大宅院裏過完了一生。
一個中年人牽著兩個小姑娘進了宅院,院子裏空無一人,但隱約傳來童稚的聲音。
堂屋門口,中年男子顯得有些局促,他不安地踱著步,糾結一會兒之後還是帶著倆孩子進了屋。
一位老者正倚在藤椅上閉目休息。
“師傅…”
“原是叫你采辦些東西,怎麼甚久?”
“師傅,我領了倆丫頭回來…”
“什麼?丫頭!”老師傅猛地一睜眼,驚坐起來。
中年人立刻俯下身子,謙卑恭順又擔心被怪罪。“師傅,我原本采辦了欲回,在路邊見了這倆姑娘,生得水靈,但沒見著家人。我以為是討飯的,給了倆銅板,她們卻不要錢,非要跟著咱學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