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漆黑,外屋地西北角一燈如豆,散發著昏黃的光。牧雲朵在燈下正全神貫注地看書。忽而,一股濃重的旱煙味兒飄了過來,一道黑影印在了書頁之上。
猛抬頭,她見一人背著手弓著腰瞪著眼睛怒視著她。“爸……”,不由分說猝不及防,“啪”,爸一掌劈在她的臉上。繼而,哥哥弟弟聞聲而起,個個怒目,將她逼到了牆角。他們伸出胳膊,手指在空中亂晃,歇斯底裏的聲音從指縫間傳過來:“就你,點燈熬油地浪費家裏的錢,別念了!別念了!”
媽媽更是一反常態,一把抓過她的書狠命地撕成了碎片扔向了空中,嘴裏不住地念著:“你早該不念了,早該不念了,嗬嗬……”
“不!不!”她一急喊出了聲,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甚至聽到了自己“咚咚”的心跳聲。定睛一看,四周漆黑一片,靜悄悄的。哦,還好、還好是一場夢。她摸了摸額頭,全是冷汗。
每年的開學季,家裏皆會大吵一架。隻是之前有媽媽在,而今她要孤軍奮戰了。於是,一九九零年的夏末就成了她的夢魘。
有什麼法子能討得爸的歡心呢?像大哥一樣多幹一些活兒。夏天悶熱,灶坑不好燒,冒煙咕咚的外屋地叮叮當當地響,不過她也能將土豆絲切得細細的;頂針在縫縫補補中起了不小的作用,做被的時候更是離不開它;搗衣的棒槌增加了臂力,她比之前壯實了些許;趕鵝攆鴨,割草喂豬,在苞米地裏穿梭采苣蕒菜,樣樣不落;放牛、割黃煙葉子等地裏活她也跟著去……從早到晚,整整一個暑假,她沒有停歇。
她幹得倒甚是歡實,而爸的臉卻始終沉沉著。至於上學之事,他更是隻字不提。看看假期將盡,她等不得,隻好開口問了。她握了握拳,腿有些抖。一看到那張“長白山”似的臉,她的心就又“咚咚”地跳個不止。
“爸,我……”
“閉嘴!家裏有你說話的份嗎?”那隻黑貓聽了他的話聲兒一激靈,“噌”地竄出門外。“丫頭片子還想上學?下地幹活!”
“爸,我們沒有大姐學習好,我們下來幹活讓她念吧……”
“你他媽的臭不要臉的東西!是不是你鼓搗他們這麼說的?”話音未落,隻見有條灰影奔她而來。大哥眼疾手快把妹妹推向了一旁,板凳砸在了他手臂上。他向來言語遲訥,現在也隻會氣呼呼地用眼睛瞪著爸看。
兩個弟弟不敢說話了,怕再給姐姐幫倒忙,麻溜兒地給牛添草料去了。“男孩兒上學光宗耀祖。老大已經不念了,你們兩個小的說啥也得念,砸鍋賣鐵我也供!但是你,”爸對著抽抽搭搭的她說,“你他媽的趁早死了這份心。你媽在你不能去,她不在你更別想了……”他停了一下,似乎又想起了什麼,“你跟我說實話,你媽到底去哪了?”
“我,我,不知道……”媽披頭散發、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樣子,還有嘴角的血跡、散落在地的衣服扣子、頭發……一樣一樣地呈現在雲朵麵前。
不知怎的,爸的眼睛裏忽而布滿了紅血絲,迅速蔓延到了臉、耳朵、脖子,他一步跨到牆角。大哥撲上去,死死抱著他的後腰。兩個弟弟也回轉身去搶奪他手裏的鐮刀。“大姐,你快跑啊!”
她跑出了院子,沒有在意身後罵罵咧咧的聲音,定了定神,抹著眼淚跑到了老劉家。老劉是村長,他家孩子有出息。大兒子考上大學的時候擺了酒席惹得全村豔羨,二兒子考試次次第一,來年參加中考;而他家的小女兒學習成績就很是不盡人意,但老劉卻堅持讓她上學。雲朵最為在意的就是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