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顧榴,是大秦丞相之女。
據說我娘在懷我的時候,老是夢見一棵石榴樹。
灼灼的榴花開得正盛,掛滿了樹梢。樹下站著個鍾靈毓秀的姑娘,一襲大紅色的宮裙,明豔又張揚。
我娘當時高興壞了,逢人就說她這胎必是個玉雪可愛的姑娘,那性子便像那榴花一般紅火。
可我卻注定是要叫她失望了的:雖是個女孩不假,卻一點都不似那明媚張揚的榴花,反倒怕生得緊,旁人僅逗弄幾句,便能叫我哇哇哭上半天。
每當這時,她總會從奶娘手中接過我,一邊熟練地哄我,一邊又怒我不爭氣,讓她在京都的貴夫人中丟臉。
後來,我倒總算是爭氣了一回,卻叫她更為丟臉了。
抓周宴上,我放著地上滿滿當當的簪釵脂粉,算盤紙筆,針線琴棋不拿,反而扭著胖乎乎的身子,爬上一個漂亮大哥哥的腿,去夠他麵前案幾上那盤精致的梅花糕。
我娘說當時那份尷尬,她時至今日仍記憶猶新。
從那之後,她就放棄了要把我培養成一個像石榴花般明豔的高門貴女的宏偉目標,反倒任由我“自生自滅”。
於是我便在不愛紅裝愛戎裝這條路上一去不複返。
那年,在拳打張太尉家獨子,腳踹鄭老將軍長孫,打遍丞相府周圍的小蘿卜頭,“一統”勳貴雲集的金穀巷後,我還未來得及感歎“無敵是多麼寂寞”,便被一群不講武德的熊孩子聯手告上了家長。
麵對哭得淒慘無比的一眾苦主,阿娘自覺丟臉,當場表演了一個質壁分離,抄起院落中雞毛撣子,便怒氣衝衝地要來揍我。
阿娘是將門虎女,下起手來沒個輕重,討教過她的厲害的我,自然不可能傻傻地站在那等著她來揍,當下立馬腳底抹油便逃。
我們在還算寬敞的院落前上演了一出你追我趕的大戲。
後來,阿娘追累了,便扶著院裏的那棵梨花樹,邊喘著粗氣邊瞪我,罵我一天天的,隻會招貓逗狗,惹是生非。
“這又怎麼了?不過是打個架罷了!”我仗著阿娘追累了,有恃無恐,“我日後可是要當大將軍的人,這又算得了什麼!”
一句無心之言,但反倒直接叫阿娘愣在了那裏,連罵也不罵我了。
“你剛才說什麼?”阿娘的目光灼灼,“當大將軍,是嗎,阿榴?”
溫柔的語氣讓我疑惑地抬頭看她,她的身影在一片燒得火紅的晚霞裏顯得是那樣的單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她的眼角好像有些濕潤。
“是啊,當大將軍。”
“好,好,好!”她一連說了三個好字,眼中的神色明明滅滅,複而被一抹歡喜所取代,“不愧是我鄭玉娘的女兒,記住你今天的話!”
在她盼望甚至帶點乞求的眼神裏,我有些遲疑的點了點頭。
那時的我不清楚,她為何會對這樣一個孩童玩笑般的戲言如此鄭重。
後來,在皇宮十餘年戰戰兢兢的囚籠生活讓我明白了,自由,不單單是我之所向往,亦是她的。
阿娘出身定武侯府,父兄皆都從軍,作為家中最小的女兒,她不同於前頭幾個飽讀詩書的姊姊,她自幼的夢想,便是習那霍驃騎,可以無拘無束地在大漠裏縱馬飛馳,做女子封狼居胥第一人。
可後來,她嫁與了我阿爹,被困在後宅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裏。塞北的風光於她,再無緣分。
她將我,當成了她少時灑脫不羈的寄托。
從那之後,她便再也不管我的女工,德容,隻是由著我每天肆意的撒野。但即便是這樣,每當看到我不思進取,整天隻知吃吃睡睡,她還是會氣不打一處來,點著我的額頭“怒其不爭”,每當這時,我總是朝她傻傻一笑,她便什麼氣都消了。
吵架?那是不存在的,我才不跟她吵呢。是四夏做的杏仁酥酪不好吃?還是嬤嬤烙的羊肉胡餅不香?我才不跟我阿娘這種俗人一般計較呢。
好在我還有個阿姐,能幫我分擔阿娘的火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