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兄弟正在逃難。
他們找到一處山神廟,在周圍的林子裏拾了些柴火,又盛了一磬清水,勉強支了個灶台,煮些剩糧野菜,強以充饑。
劉景鬆吃過飯,就一個人坐在門檻上看風景。外麵是一山黑壓壓的鬆林,幾乎透不出一點光來。山的那邊,是一抹淡淡的夕陽。劉景鬆轉過身子來,看看自己的兩個弟弟。劉景燦正臥在蒲團上睡得正熟,像什麼都忘了一樣,不像個逃難的孩子。二弟劉景潤坐在蒲團上,頭仰著,若有所思,他視線的那一端,是廟裏供奉的野鬼惡煞般猙獰麵目的山神。那山神就這麼看著劉景潤,劉景潤就這麼看著那山神。
劉景鬆回過頭來,接著看外麵的山。這麼多年來,從景燦懂事開始,三兄弟就沒有一日安生。大哥二哥還記事時,確實有一段安生日子。那時候撫養他們的是個上了年紀的寡婦,寡婦住在平榮村,姓杜,人都叫他杜嫂。杜嫂沒孩子,撿了這三個娃娃,就當作親生的來養。不僅供大哥二哥上私塾,還把景燦養在懷裏,像抱了塊玉似的伺候著。那幾年是三兄弟最幸福的時光。
可惜,好景不長。那年,老三剛懂事,但隨之而來的是大災變。那天,劉景鬆出去收麥子,遠遠地望見南北麵各來一彪軍馬,南邊來的打著一隻大旗,上書“天傷門”,北邊來的打一隻大旗,上書“飛星門”。不過半個時辰,整個平榮村不剩一雞一犬。與三兄弟有瓜葛的,沒瓜葛的,都叫那兩隊人馬屠殺殆盡。杜嫂幫三兄弟逃走,讓天傷門的一個頭目知道,不問一句直接丟下深潭,屍骨無存。到如今,差不多八年了。八年裏,多有好心人收留他們,卻都沒有好結果。管家村的管老爺子,讓飛星門的人亂棒打死;胡橋鄉的漁夫,被剁了雙腿扔進河裏;剛角嶺的獵戶,讓天傷門的人係住手腳活埋……
劉景鬆一直在想,他們的父母在哪裏,他總是幻想著有一天他的父母出現,幫助兄弟三人脫離苦海。不過,無數血的教訓讓劉景鬆明白,那隻是一顆小的不能再小的希望,他們的父母或許早死了,或許早把他們當垃圾丟掉了。有時候,劉景鬆也想想,為什麼他們三兄弟要受如此的苦難?至少在他的記憶裏,他們未曾做過一件壞事,也未曾招惹過一個壞人,自己有什麼價值,讓兩個大派爭著追捕他們?
想著想著,那微茫的夕陽已完全沒有了,隻剩滿眼黝黑的一片。劉景鬆又回過頭看,劉景潤仍在坐著發呆,劉景燦仍還未醒。篝火還亮著,足夠照亮那尊山神像。劉景鬆想起來小時候杜嫂講的故事:當壞人為禍天下時,神明會賜予正義的俠士一把聖劍,俠士會用聖劍毀滅邪惡,點亮太陽,他拯救了世界,受到百姓無比的景仰。
“啊”一聲烏鴉叫打破了長久的寧靜,劉景潤回過神來,劉景燦也脫離了睡夢。三個人一齊聽到山林中傳來一陣又爽又滑稽的歌聲:
寶馬香車何貪玩,觥酒足抵朔風寒。
菩提樹下觀花柳,明鏡台前誦如來。
笑口常笑紅塵事,醉眼不醉晴乾胸。
出山一笑徘徊去,空使猿鶴盡發愁。
欲知這唱歌來的何許人也,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