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 章 山有木兮 心悅君兮(1 / 3)

1.

自瑲玹稱帝、統一大荒以來,量才用人、勵精圖治,除卻幾十年一次的洪災,可謂一片太平。如今,東荒漸漸停止下沉,河道逐漸固定了走向,又有蓐收、句芒幾位將軍坐鎮治災,洪災也已許久未再出現,受災最重的不周山,也逐漸有了煙火人氣。

瑲玹稱帝後,令各州各城以村鎮為單位,設圍欄布告,以通達各項政令。

這天,不周山腳下小鎮的布告欄邊圍滿了人,大家都議論紛紛、驚奇連連。

“怎會有這種布告?真是陛下的親言嗎?”

“我剛剛親眼看到驛館來的大人貼的,以往陛下的布告都是他張貼的,錯不了。”

“這也……太奇怪了。”

“是啊,這小夭是誰啊,陛下有這麼個妹妹嗎?”

小夭和相柳剛從不周山回來,就聽到有人說自己的名字,順著聲音望過去,發現一群人不知道在圍著看什麼。

小夭走過去,擠進了人群,發現大家是在看布告,興致缺缺準備退出時,赫然看到了自己的大名正在布告欄上。

上麵寫著:“小夭,外爺有恙,速回,哥哥。”

小夭腦子嗡地一聲,震驚於消息本身,也震驚於瑲玹居然以這種海底撈針的法子找她。她回過頭,看到不遠處、人群外孤站著的相柳,知他即使不靠近,也已知曉這布告欄寫了什麼,以及意味著什麼。

剛剛在不周山頂,她問相柳接下來想去做什麼,相柳卻反問她想做什麼。

她說:“你曾跟我說,那海上有很多很多無名島嶼,有的島嶼寸草不生,有的島嶼美如幻境,我以前跟你說,我想去看看,你沒接話,如今我還想去看看,你可願同我一起?”

相柳的回答是:“好。”

她本自私地想,不若逃離身份、逃離是非,天下再無九命相柳、再無西陵玖瑤,從此天高海闊、暢意自由。但終是不能,神也好、人也好、妖也好,在這世間總有這樣那樣的羈絆,愛情並非所有,為愛放下一切,相柳做不到,她亦做不到。況且以相柳的性子,自是不屑東躲西藏、苟且偷生,複生一事遲早是紙包不住火,該麵對的,總要麵對,該解決的,也要一件件解決。

小夭走出人群,一步步地向相柳挪過去,想著怎麼開口跟相柳解釋,自己是他死對頭的妹妹這件事。

沒想到相柳先開了口:“你要回西炎嗎?”

小夭艱難地點了點頭,拉住相柳的衣袖,聲音輕不可聞:“相柳,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

相柳卻似乎並不生氣,說:“無妨,我們可先去西炎,再去探尋海島。”

聽相柳這麼說,小夭心底一暖,但還是確認道:“我是西陵玖瑤,外爺是西炎王,哥哥是如今的黑帝陛下……你不生氣?”

要知道,幾百年前,相柳知道他是皓翎王姬的時候,可是生了好大的氣,要阿念推她入海,又讓她自己一個人在海裏遊了幾天幾夜。

相柳輕輕搖頭,往客棧的方向慢慢踱步,邊走邊說:“你便是你,玟小六也好、小夭也好、西陵玖瑤也好,不過一個身份而已。我們妖族,從不在乎身份,隻在乎心。”

小夭看著他的背影,第一次覺得,九命相柳的背影,竟有了溫度。

2.

相柳不在的兩百餘年裏,小夭最愛看的,便是水天交接處的圓月。

那些年,她總會在圓月之日,找一處水麵,緩緩踏水而上,時而看看月亮,時而看看空無一人的身旁。

那時,印在她雙眸的,是皎潔的月,和無邊的寂寥。

如今,她與相柳並肩坐在沙灘上。天邊明月高懸,月光柔和溫暖,遠處的海浪在黑暗中湧動,波濤一陣陣拍打著礁石,聲音綿延而舒緩……一切靜謐又美好。

此時,她眼裏凝結了幾百年的孤寂風霜,終於慢慢散去了。

小夭時不時往火堆裏扔幾截兒樹枝,相柳則安靜坐著。

“相柳,你真要跟我一起去西炎嗎?”小夭問。

相柳點頭。

“有件事兒,我得提前告訴你。是這樣……之前你我之間,關係比較複雜……你以防風邶這個身份回去,會有不少風言風語。”

相柳笑了笑說:“我在西炎城本就是有名的浪蕩子,還怕風言風語。”

小夭咬了咬唇,說:“當年我和赤水豐隆大婚,你以防風邶的身份,來搶了婚。後來,防風邶這個身份你就舍棄了。眾人都以為防風邶死了。當然,死而複生也沒什麼大不了,事情已經過去了幾百年,豐隆也已戰死,赤水族也不至於還會拿防風邶怎麼樣,但大荒肯定會議論紛紛。”

相柳扭頭看向小夭,眼神帶了絲冷氣,他聲音清冷、語速緩慢地說:“你,和赤水豐隆,大婚。”

小夭忙挪到相柳的身邊,虛抱著相柳的手臂,眨巴著大眼,想靠撒嬌加轉移矛盾蒙混過去:“你別生氣,隻是政治聯姻……我那時倒是希望你帶我遠走高飛,在海邊等了你七天七夜,你倒好,鬧那麼大一出,最後卻丟我一個人。還有,那場大戰,你要了豐隆的性命,你可千萬不能讓赤水一族發現你的真實身份。”

聞言,相柳的眼神裏的冷氣散去,嗓音低沉地說:“這些許事情,我已不記得了。”

小夭有點兒生氣,重重地扔了幾根樹枝到火堆裏,砸起的火星砰然炸開,悶悶地想:你若不自己想起來,以後一樁樁、一件件浮出水麵,我九張嘴都說不清。

但旋即,又釋然了。

因為她不知相柳若想起一切,是好事還是壞事,她雖已清楚明了相柳對自己的心意,但卻仍然對相柳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毫無自信。

也因為——和生死比起來,其他一切都是小事。

“九頭妖怪”,小夭突然轉身開口,“我們說好了,先去西炎,然後再去探尋海島,你不許反悔。”

相柳並未接話,似在思索著什麼。兩人各有心思,久久無話。

小夭想了許久,覺得有些事與其等他自己發現,索性不若自己坦白個幹淨。她往相柳身邊挪了挪,說:“相柳,我想跟你說件事兒,你能不能先答應我不要生氣。”

相柳說:“看來你要說的事,比剛剛那件更嚴重。”

小夭心虛道:“是……我其實難以啟齒,一直盼著你自己想起,你想不起,我原覺得你不知道也不是壞事。可明日便要去西炎了,你遲早會知道。與其讓你從別人嘴裏聽到,不如我自己說。”

相柳說:“你說吧。”

小夭:“你先保證不生氣,生氣也不準甩袖子跑掉。”

“我從不做這種保證。”

小夭知道沒法子,深深吸了口氣,說:“相柳,兩百多年前,我與塗山璟成婚了。”

說話間,小夭拉著相柳的衣擺,生怕他一個不高興就消失了。

相柳周遭的氣場果然瞬間降到了冰點。

相柳起身,小夭沒拉住,他走了幾步到海邊,聲音極冷:“所以說,塗山夫人,你現下在此處是做什麼?同我尋歡作樂、尋找片刻歡愉嗎?雖說我做防風邶時浪蕩不羈,但也沒有招惹他人妻眷的癖好。”

小夭馬上起身跟了上來,在相柳身邊站定,說:“相柳,我與塗山璟已和離了,幾百年前就和離了。我……我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個中糾葛……”

相柳猛地回身,捏住小夭的下巴,盯著她的眼睛,聲音低沉狠厲:“西陵玖瑤,你很是厲害,你到底招惹了多少男人?”

“沒……沒有了……”小夭弱弱地說。

“撒謊!”

“我沒有撒謊!”小夭忙辯解。

相柳的手移到小夭的頸脖處,一個用力,將小夭摁靠在自己的肩上,看到小夭白皙的脖子,露出獠牙,輕咬在小夭的頸邊,說:“你當知我的性子,不說實話,信不信我咬斷你的脖子?”

“我沒撒謊,你要是不開心了,你就咬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早習慣了。”

相柳聽後一怔,收回了獠牙,手從頸部一路向上,從耳朵滑到頭頂時,幹脆利落地抽出了她簪發用木簪,稍稍施以靈力,一朵若木花綻放在掌間。

相柳的聲音冰冷:“這是若水一族的信物吧,哪個若水男兒送你的,嗯?”

“那是哥哥給我的。”小夭忙解釋。

抽掉發簪時,小夭的青絲如瀑般灑下,滑過相柳的手臂和掌間。他下意識地摩挲起她的發絲:“冰晶球呢,有力自保、有人相依、有處可去——如此情深,是赤水豐隆、塗山璟、瑲玹,還是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