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又是一年春來早。
年關剛過,京城的天氣還是極冷,天空中緩緩飄落的大雪,將整個紫禁城雕琢地越發晶瑩秀麗。清晨,天剛蒙蒙亮,淩厲的北風不斷鼓起,將壓在樹上的厚厚的積雪吹落,掉在地上,發出“啪啪”的聲響。
屋外仍是寒冬,但顯然並未影響屋內的人。
永和宮左廂房的最裏間,此刻卻是溫暖如春。雲妃上官詩雲正閑閑地躺在軟榻上。身下墊著的白狐毛毯,配著她簡單的絳紫色長裙,勾勒出凹凸玲瓏的曲線。柔軟的長發隨意披在身後,沒有疏發髻,有幾束調皮的掉落在胸前,卻偏偏讓她顯得更加誘人起來。
不遠處的一個角落裏,珠兒穿著件單衣,正滿頭大汗地拚命拿著把扇子對著牆角猛扇,顯得與外頭的天氣格格不入。雖然又過去了一年,但珠兒的體重顯然是有增無減,身材更是有胖無瘦。
這也實在不能怪她,誰讓禦膳房的東西做的實在好吃,而她又實在太能吃呢?時隔一年,詩雲再次有了身孕,如今她的地位比從前不知高了多少,那各色補品就更像是不要本錢一般如流水似的每日往永和宮送。
詩雲也不知為什麼,自己也不太愛吃,偏偏珠兒嘴饞的很,又不喜歡浪費,因此送來的東西竟有大半進了她的嘴。她本來就胖嘟嘟地看上去像個球,如今就更胖了些。不過幸好,她生得精致,倒也不難看。主要。。。風子不嫌棄她,那就成了。
“主,主子。。。咳咳咳。。。這個炭盆和奴婢有仇呢!要不讓風子來弄一下吧,奴婢都快被嗆死了。。。咳咳。。。也不知剛剛那幾個風子究竟是怎麼給點起來的,您說他好人就不能做到底,幫人就不能幫到最後。這留下這一個,偏偏說突然有事兒,這不是折騰人麼?”
珠兒又拚命扇了一陣,氣喘籲籲,但放在牆角的那個炭盆,卻是一點反應都沒有,讓她終於忍不住站起身來又開始抱怨:“天哪!奴婢從前在江南,可從來沒弄過這種東西,主子您可也是蘇州府的人,最清楚不過了,咱們那兒可暖和著呢。。。”
她蹦躂著,一時又想蹲下去繼續點火,卻又怕那火燒得太大弄出什麼事兒來,自己更是怕的很,拿著火燭的手都在哆嗦,能點得好才怪!詩雲自己也不懂點這東西的要領,但傻子也知道,珠兒壓根兒不敢靠前,好不容易點起來要扇小一點的時候,她又特緊張。這樣能點好才怪!
就好像剛剛,其實已經燃起來了,結果她自己嚇了個半死,拿著扇子就是一氣的扇,結果愣是被她自己給扇滅了。得,這位,真靠不著她了。
靠在牆角的右邊,則擺著一張小小的床鋪,寶寶穿著一身紅彤彤的小棉襖,將整個人包的圓圓的,看上去更像是顆可人的小包子,滿臉粉嫩的紅,正蹲坐在上頭,好奇地盯著珠兒看,見她手忙腳亂的模樣,他一時又“咯咯咯”地開心笑了起來。
“額娘,珠兒姨笨笨。。。”一歲多的寶寶,說話聲音脆脆的,特別好聽。但話的內容,卻讓本來已經極其狼狽的珠兒,更加張牙舞爪起來,那模樣更像是惱羞成怒之後,想拿寶寶出氣。
詩雲看著這一大一小鬧騰,微微一笑,隻擺手道:“行了,那邊那個不必再燒了,這屋裏暖和的很,可不缺那一個。我瞧著你還是替我去瞧瞧琴兒姐姐,好好勸勸她。如花美人,正值青春,怎麼突然就非得燃青燈伴古佛去。我在宮裏真正的姐妹可不多,她要真打定這主意,往後我可怎麼找她去?”
珠兒聽到這話,一時也停下身子來,不過臉上卻多了幾分無可奈何:“主子,您這不是為難奴婢嗎?前兒您親自去勸都沒用,奴婢算個什麼?去了還不是照舊嗎?”
寶寶也不知究竟是不是真的能聽懂,看珠兒停下來,他也跟著安靜,隻是瞪著個大眼睛聽她繼續說道:“其實奴婢瞧著,琴主子就是想開了。她本來進宮是為了得寵,為了替她姐姐報仇,結果現在得寵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報仇嘛。。。”
她滾圓的眼睛滴溜溜朝詩雲瞥了一眼,一時又接著道:“她如今自己也知道了,她那個姐姐根本就不是什麼好。。。”她咳嗽了一聲沒說完,卻跟著一轉話題道:“再說了,皇後雖說沒能親自死在她手上,但如今也被貶為貴人,說是還沒死,可也就隻剩下一口氣吊著。琴主子沒什麼追求,您讓她繼續待在宮裏做什麼呢?”
詩雲輕輕點頭,終是閉目養神,不再多言,當初她和琴兒能走到一起,不就是因為這個嗎?她要報仇,而自己要她的支持和相助,兩個人說定了相互利用相處扶持。結果如今,皇後自是要死了,琴兒卻是突然沒了目標沒了動力。也是,一個以報仇為生活動力的人,當發覺大仇已報,又或者是當發覺自己要報的仇本就是個笑話時,該是怎樣的心情?
詩雲沉默了片刻,半天才又開口問道:“昨兒亦瑤回去之後。。。現在怎麼樣了?”
“主子。。。”珠兒眨眨眼,一時覺得剛剛的喜悅心情,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後,瞬間消失了個無影無蹤。就在昨日晚上,主子終是有了動作,命人直接帶了瑤答應來。當著她的麵,用著她從前曾經對付過主子的方法,以最惡劣最幼稚的理由,將她送入宗人府。
那之後,整整一個晚上,主子都板著臉,不知在想什麼,讓她心裏極不放心,差點就要找皇上來幫忙開解了。沒辦法,如今主子還有著身孕,可不能因為那個賤人把身子給氣壞了,那可就真不值當了。
珠兒歪頭歪腦,偷偷摸摸地細看詩雲的臉色,卻是不敢隨意回答,她支支吾吾的,半天才悶出仨字兒來:“送走了。。。”
原本半眯著的眼睛緩緩睜開一條縫,詩雲看著珠兒那戰戰兢兢的模樣,一時倒忍不住好笑起來。這丫頭,這是什麼表情?不知道的人,隻怕還以為她詩雲和亦瑤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親密關係呢!她啊。。。還是將她當成從前那心軟的人,以為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以為其實還是希望亦瑤能好好的。。。
“你怕什麼?你也太小看你的主子了。。。亦瑤當日既然能做到那般狠心,就該有如今這下場的準備。她昨日若真悔改了,我隻怕還真會心軟,但她卻沒有。她直到如今都還堅信自己的觀念,若有機會,她還是想殺了我!”
詩雲臉上依舊帶著笑,經曆了這麼多的事兒,她越發看的明白了些。就算是昨日,自己若不先動手,隻怕亦瑤也定然是忍不住的。她啊,就是這樣一個人。沒有真正將她打擊到再無翻身的可能時,她還是整日想著重回她往日的時代。
被貶做答應,她依舊不得安寧,時不時就偷偷溜到乾清宮去,脫光了衣服躺在龍床上要勾引慕容旭,再屢次實驗不得成功之後,她轉而開始對各宮妃子下手。她還在想著步步為營,想著皇上是她一個人的!她簡直就是瘋了!
“你不必害怕在我跟前說她的下場。我從前將她當成姐妹,那是我傻。如今既已如此,便是敵人,你莫非以為我真的還會為她傷心,為她不忍不成?”詩雲說罷,一時也忍不住地有些嗤笑起來。
可珠兒卻明顯不信她這說辭:“那您為什麼。。。為什麼昨兒晚上好像很傷心。。。為什麼不直接。。。”
“殺了她嗎?”詩雲微一挑眉,笑了起來:“珠兒,你啊。。。”她一時也忍不住感慨起來。
“你知道嗎?這後宮之爭,有時候真沒有必要那麼決絕心狠。你看琴兒,她知道皇後定是要死的,便也不再動手了不是嗎?亦瑤她在宮中,以後也不會再翻身了。我又何必趕盡殺絕?她說來說去,畢竟和我有四年宮外的情分,若不是她這一年來,大鬧小鬧從未間斷,上次甚至想要謀害貴妃的那兩個小子來嫁禍給我,我也未必就真的會如從前所說送她出宮去。”
詩雲抬眼看了一眼依舊滿是疑問的珠兒,嘴角再次掛起笑來:“至於你說的傷心,不錯,我是覺得傷心。但不是為她,而是為自己。三年了,三年的時間,讓我看透了很多東西,也知道了不是所有事都可以想當然。我感慨地不是她,而是這匆匆而逝的時光。。。”
她從來不怕鬥,既然已經入宮,就要做到鬥到死的準備。但她卻忍不住感慨,感慨這後宮,究竟是如何!
皇上從未給過她承諾,卻偏偏讓她更加放心。這後宮,不缺女人,她也不奢望皇上終會成為她一個人的。她隻希望好的時候,能再好一點,若將來他不再愛她,她也能夠安安靜靜過完一生,那也不錯。畢竟,她也曾經擁有過。
至於亦瑤,這麼多天她若還不能想明白,就真也是蠢貨了。有時候想到從前她都覺得好笑,自己還真是瞎了眼,那麼多那麼多的計謀算計就在眼前,她卻還是寧願相信亦瑤不會傷她。而如今,她和她之間,再無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