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有著棱角分明的臉。細長而剛勁的眉描畫出那雙淡漠的眼的輪廓。他就坐在高堂上,一對眉,一雙眼,微抿的唇,幹淨的袍,裸露的修長的手指,卻完美地釋放出他的氣場,仿佛這本該是他應有的形象。亙古不變的形象。堂下的人不約而同地想起這樣一首詩: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如簀。
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寬兮綽兮,猗重較兮,
善戲謔兮,不為虐兮!
而後,他們斂容,清嗓,以自認為最洪亮而尊重的聲音高呼:主神!
“爹地,卡牌大師是什麼呀?”
被稱為爹地的年輕男子正坐在沙發上,無奈地與膝上這個對什麼都飽含好奇的孩子對視。隻是一個孩子也就罷了,偏偏身邊還有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男人。
輕歎一口氣,男子點開腕上的通訊器,屏幕倏地憑空映射出來。等待了一會兒,信號接通,光幕中出現了另一個男人的影像。
“你怎麼能跟我孩子講這些有的沒有!”畫麵中微笑著的人尚未開口,男人已經忍不住開口訓斥。
對麵的男人調皮地眨了眨眼,做出無辜的表情,“有什麼關係呢,反正就講個長長故事給他聽唄。”說著笑意更深,“哈哈,親愛的弟弟你不會怕了吧?知道你講話不好聽,別擔心還有我呢!”
“懶得理你!”這頭男人朝翻了個白眼,隨即又與孩子大眼瞪小眼了。
“爹地?”孩子歪著頭,泛光的大眼裏滿是不解。
“唉,小憶你這麼想聽,那爹地就給你講故事,但是故事很長,你確定要聽下去嗎?”
“要聽要聽!爹地你快講!”
男人仰起頭,閉上眼,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在準備麵對一個巨大的挑戰。
“故事很長,要從一個叫地木的小鎮開始……”
地木是一個小地方,小得不能再小的鎮子。但每個地木人都向往這裏的一座府邸:施家大院。
碧雲天,芳草連蔭,暖風拂人醉。恰是午後時分,閑暇的時光配上這樣熏人的好天氣,幾乎每個人都昏昏欲睡。
施家後院是個足有地木三分之一大的園子,彎曲盤旋的草徑將小臥、花園、藏書閣等各式各樣地建築連接起來,統稱為後院。
正是此刻,一望無垠的花園草坪一隅,由灰色麻布衣裳包裹著的孩子跪坐在綠油油的坪上,身邊倒著一把比他手臂更粗的鐮刀。男孩跪著,卻還小心翼翼不讓自己壓到更多的草。因此身體扭曲,無比滑稽。
“小小少爺!”遠處傳來一聲稚嫩的呼喊,“小,小小少爺,奴婢,奴婢拿來了藥,您先擦擦吧。”
聲音由遠至近,小女孩一路跑一路叫,懷裏揣著許多瓶瓶罐罐,艱難地越過了偌大的草場,來到男孩身邊。
“小小少爺,您看看這些藥,哪些您用的上的您先用著吧!”女孩的聲音有些急切。看向男孩,也無怪她如此著急——男孩的左眼正留著血,蜿蜒猙獰的血痕順著白淨的臉頰,沾染了灰色的衣領,而他的雙掌,也是血肉模糊。可他甚至連一點哼聲也沒有,隻是這樣靜靜地跪著,麵無表情。
見男孩沒有理會自己,女孩更是急得快要落淚,不管什麼矜持,一把抱住了男孩,隱隱啜泣:“小小少爺,求您了,上點藥吧,您這樣,小少爺見了也不會開心的!”
原本無動於衷的男孩聽到“小少爺”一詞,卻有些慌張了。是呀,拖著這樣殘破的身軀去見自己唯一的好友,他要被怎樣責怪?朋友動了氣,那剛有些氣色的身體沒準又要垮了!
他咬著下唇,掰開女孩搭在他腰間的手,顫著聲問她:“這事,小少爺知道了?”
女孩聽了他的話,淚水下的更凶猛了幾分。“沒呢,我瞞著小少爺呢。小小少爺,您先上藥吧,您這是該有多疼呢,您看您的聲音都這樣……求您上藥吧……”
男孩不是不疼。任誰受了這般重傷,都不會不喊疼,更何況這半大的孩子。隻是他正在賭氣。和這個收養他的家族賭氣。他不屑於為他們對他造成的傷害哀怨。
看著眼前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孩,和她裙擺中琳琳朗朗的藥瓶,他問:“這些……是你從小姐那兒拿出來了?”
女孩頓時沒了嗚咽,細看反生了幾分尷尬和羞愧:“小小少爺莫管這麼多了,小姐是個心善的人,不會怪罪我的。”
看她的反應,男孩就知道這些藥是她偷出來的,心中也生起百感,麵對這個從不嘲笑自己,在自己受難之時一次次冒險救他的女孩,他不知該如何感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