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雲湖村(1 / 1)

一隻振翅欲聾的蟬,在六月的梧桐樹上趴著,天氣熱得一點風都沒有。三間破敗的土房前,錢老爹操起麵前的板凳就往兒子錢多海身上砸去,嘴裏罵到:“你個狗日的,這麼好的人家,你老子酒都喝了,肉也吃了,跟我說不娶!啊,不娶你個狗日的留著有什麼用,老子先打死你再說。”錢多海跟猴子似的,幾間土屋到處竄:“打死我也不娶,我好歹高中畢業,讓我娶個目不識丁的女人,將來怎麼過日子,不娶,打死都不娶。”

錢家往上數三代才從外地遷來雲湖村,窮得連吃飽了放個屁的機會都沒有,到錢老爹這代,跟村頭陳家莊一個孤女成家,生了三個兒子,兩個女兒,才慢慢的有了點人丁。但60年代那會兒,靠著掙工分領糧食,大兒子一直要讀書,其餘兩個兒子跟女兒都還小,完全起不了什麼作用,全靠錢老爹兩口子下地掙那麼點可憐巴巴的口糧養活一家7口人。

還好,大兒子錢多海長得一表人才,腦子靈光,在十裏八鄉是有名的白麵書生,瞧得上的姑娘家還真不少,可說媒的一上家裏,看著那4個還小的娃娃頭,那三間破土房,肚子吃飽都成問題,長得跟天仙似的有啥用?鄰村的聶家倒是不介意,雖然家裏四個女兒三個兒子,吃飯的嘴巴多,但是好在革命前家裏是地主,存糧多,大女兒勤勞,一人能抵四個男將掙的工分,所以家裏的環境自是不在乎錢老爹家的窮。思忖著念過書的錢多海能給晚輩們帶來點知識的春風。奈何錢多海就是瞧不上聶家老大沒文化,打死不願意。

爺倆在院子裏正打著,聶家大姐秀秀到路埂邊就聽見錢多海那一句話,心裏也是五味雜陳。家裏孩子多,下麵弟弟妹妹都要念書,吃飯的人也多,隻能她跟二妹配合父母當主力掙工分,自己雖然沒進過學堂,但是自認跟一般的村妞還是有區別,1米7的個頭,二八年華,一條黑黝黝的麻花辮甩在身後,走路的時候,也能被屁股顛個直跳,即使天天幹農活,皮膚依舊白嫩水靈,怎麼就還配不上這個錢多海了呢?想到這裏,秀秀扭頭往回走,這是她第二次見錢多海,長相確實不錯,但是也不至於讓她個大姑娘舔著臉,哭著嚷著要嫁吧。

到家拿起桌上的水壺往嘴裏灌,好像是想澆滅心裏的那團火,扭頭去批灑(南方話:廚房)找到揪把子(農村燒灶用的草把)的聶媽:“媽,算了吧,錢家看不上我,錢多海打開口跟錢老爹說不會娶一個不識字的女人。”聶媽頭都沒抬:“他不娶你娶誰?錢家那幾間破房子都要垮了,十裏八鄉誰能看得上他們家。”說完抬頭看了看秀秀:“你就說你想不想嫁?”

秀秀沒想到那個小腳老太(那時候結婚早,估計聶媽也就四十的樣子)會把問題丟回自己,楞了一下,想起錢多海那個白麵書生的模樣,不像幹活的人粗鄙,說話都是慢悠悠的,就算剛才跟錢老爹追逐,嘴裏吐出來的那句話也能讓人聽得懂。嗯,是聽得懂,可能這就是文化人的本事。

看秀秀半天沒吱聲,聶媽一邊揪把子一邊接著說:“你祖父外公成分不好,雖然現在咱們還能有口飯吃,難保將來有啥變故。你想跟我一樣,找個莊稼漢成家,生一堆,接著在地裏種莊稼?老錢家雖然窮,但是就因為他窮,到時候我們把嫁妝置辦像樣點,你那婆母對你還不老老實實的。多海是十裏八鄉不多的高中生,他將來肯定不會在村裏種地,這是你離開莊稼地的一次機會。”

聶媽這番話,其實並沒有依附著秀秀的想法,而是嚐試用自己的道理來說服她。這個大女兒她最懂,嘴硬心軟,加上錢家那大兒子確實長相不錯,這門親,跑不了。聶家看中的是人,錢家看中的是錢。

秀秀沒有再說話,好像心裏的火已經滅了,轉身說道:“我歇會兒,晚點還要跟二妹去剝麻。”

聶媽看著女兒的背影,沒停自己手裏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