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雪賦(1 / 2)

大比之年,六月的神京紛紛揚揚落了一場大雪,飄若脂粉。

榆楊柳淨植一道,做生意的商販布衣裹著單薄的衣物。一麵慍色大罵見了鬼了六月飛雪,一麵驚慌的推著小車匆匆散去,個個都忙著躲去這怪雪。

東風嫋嫋,雪屑兒銀白。翰林院連著永春堂一道,頂覆雪埋,銀龍盤桓。大抔大抔石榴花簇在地上,再多觀些,業已雪埋殷紅。此刻堂上說書人,正神采飛揚,娓娓道來那一折精彩的“陳世美”。

一葉兒石榴花瓣被東風吹落在先生折扇之上,隨著他大手一揮。花瓣卷過雕花的屋簷、飄過洪武街道、掠過你來我往的避雪人。飄飄渺渺,最後落在京郊十裏城外,那被雪覆蓋的一具殘破女屍身上。像是不忍這寒煙翠穀中,有這麼美麗的生命逝去,它溫柔的觸瓣輕輕貼著女子早已失了血色的唇瓣,為她的逝去留下一抹顏色。

“阿瑠,別看了,都拾幹淨了。”一道渾厚的男聲驟然在山穀中回響,將那剛剛安下的花瓣震落墜地。穿著單薄的小孩,提溜著黑亮眼珠,小手拾起花瓣,像剛剛它置在少女唇上一般,含在嘴上,不解的盯著眼前“沉睡”不語之人。

“爹爹,我們為何不把這位姐姐一起帶走。”

男人冷哼一聲,將剛剛在女屍身上搜刮的銀兩,珠釵一一細數後,饜足笑道:“你要娶回去做老婆不成?”

孩童忙搖頭擺手,阿娘說,要行過冠禮才可娶妻,他昨日才剛上學堂,還不可娶妻哩。他隻是覺得這個姐姐比他見過的眾多人都要好看,可是她為何不和普通人家的姑娘一樣藏在暖閣裏,要躺在這一動不動。

“救我。”一道微弱的女聲夾雜在風中,聽不真切。

小孩湊近了些那女屍,凝神傾聽。忽而,一絲冰涼從他指尖湧來。他低頭看去,紅衣紗襟裏,那女屍纖細幾乎碎斷的手指,正探向他的袖子。

他尖叫一聲,哆嗦著將石榴花瓣吐出,連滾帶爬跑到了男人身後。男人頓住提靴的手,不耐煩回過頭。

“小混蛋,做什麼。”

“爹,姐……姐姐活了。”

男人皺起眉頭,詐屍了不成。

“救我。”

他蹲下身,三指夾住女子冰冷的下顎,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竟然還沒死透。他抬頭望向頂上峭壁,破碎馬車一角翠幄彰顯著女子非富即貴的身份。

“救……我。”女子已經無法發出正常的單音,喉嚨似被灌入淒淒風雪,求救如同哀嚎。

“呸,真難聽。”男人朝她蒼白的臉上啐了口水。女子破碎的身子猶如殘花,軟軟坍塌。他一手掐住女人柔軟的脖頸,拖著向那更深的林子去。惡狠狠的咒罵回蕩在她耳邊:“死不幹淨的玩意,神京就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男人的力量她反抗不了,女子微睜充血的眼,看著他身後腿抖成篩子的孩童,伸手無聲求救。

孩童眼裏噙著淚珠,他向前跑了幾步。卻在男人狠厲的眼神中立定,無奈看著女子繼續被拖遝,剩一道雪血混合的痕跡延伸進林子。

“沈小姐,你死了之後也別找我,要殺你的是首輔大人,冤有頭債有主。東家找我做事,我做的幹淨了才能活命,您可憐我一家在這神京裏討生活。”

男人說完,拎著她無情地丟進早已刨好的深坑內。

“回去了,臭小子看什麼。不明不白死的人多了去了,好好學著。爹這一身本事就傳給你了。”

“哭什麼哭。”

翠穀寒煙一卷一卷升起,鉤月無聲墜落下深坑。飛雪似是憐憫她,為她緋紅的紗襟織了一件氅錦。深坑中的女子無聲落下血淚。

她望著那一輪勾月,扯起一絲苦澀的笑容。

沈佩兒啊,這一生行善積德,怎麼還會落得如此下場?

她想自己千不該萬不該,看上了那個薄情郎,害得沈府家破人亡。

這場雪,許是上天憐憫她,六月飛雪,終是冤……

一月前,廬陵一道白金瘦馬疾馳,踢踏破了人心。“一朝天子一朝臣,金榜提名會新人。”

想那薄情郎,沈佩兒十五歲與他相識,十七歲嫁與他為婦,如今他卻為著新識的嬌娘,要將她推入這萬丈深淵。春燕遲遲,他說要趕考,考中了就接她上神京,她滿眼熱淚相送,死心塌地,信他個才子佳人的話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