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後就入了夢。
迷迷糊糊中看見一扇屏風,有六、七尺寬,屏風上鑲嵌著宮殿圖,閣樓飛脊,聳入雲漢,山巒遠列,秋雁橫空,樓中宮女,頭梳高鬟,衣著低領,或坐而吹xiao,或立畫廊觀魚戲蓮池。全部為半透明的白、綠、粉三色的精巧的圖形,背影為晶亮的黑漆。這個屏風上是用紫水晶、瑪瑙、電氣石,鑲成宮女的衣裳,綠翡翠鑲成荷葉,玫瑰紅的寶石鑲成蓮花,用珍珠母鑲成魚,在水中閃耀。在屏風的右邊是一大塊淡黃色的凍石做為岸上蒲葦的穗子,借以表示正是深秋景色,而蒲葦低垂的姿態好像不勝秋風蕭瑟的寒意。這一個屏風就仿佛人間世上的繁華夢。
我盯著這扇屏風,心中平靜中夾著悲切,轉過屏風。白色的圍牆壁,南邊一角有一叢清瘦疏落的竹子,和竹子相伴的是立在一旁的一塊又高又瘦玲瓏剔透的石頭,灰藍色,八尺左右高。素淡質樸,高雅幽隱的靈淑之氣。
院中陰涼處放著一張簡單的紅木桌子,桌子旁坐著一個女子,白色亞麻的單薄衣服,粗糙而略帶陳舊,圓領,第一個扣微微解開,瘦削的鎖骨在薄涼的雨中有些發青,墨綠的短裙,厚實的質感,露出結實的小腿,微屈,紅色的高底布鞋,鞋麵上是綢線繡的白色四月薔薇花。黑得不能再黑的長發從肩頭滑落,垂於一側。桌上的小盒裏有著朱紅的印泥,蜻蜓庭院的青花。女子拿著一塊不大不小的淡色石頭,刻刀在上暗啞吟唱,她的眼睛黑晶晶的,蘊藏著青春的激情,籠罩在長而翹的睫毛之後。
這樣看著,仿佛看著自己,心裏又知道自己遠已不是如此,劫後餘生後,被時間玩弄於鼓掌中早已失了如此的心性。
站了很久,直到身體冷得發抖才醒了過來。總是這樣知道是在做夢,也知道在那些夢裏再走一步就知道自己是誰了,可是會害怕知道自己原本不是這兒的,會去尋找原因,找到原因以後又千方百計得想回去。可是回不去怎麼辦?想看清的女子終於看清了,增添不是喜悅而是茫然。
入眼的是一篇灰白色,看了好一會兒才恍然意識到這是帳篷頂,偏過頭正好看見了帳篷外的黃塵漫漫,太陽隱約可見,如一個灰白圓盤,整個原野寂靜安寧,士兵們的呐喊聲也消失了,朦朧黃昏,提早降臨,特別漫長,迢迢無盡。
從午時一直睡到黃昏,頭已經隱隱作疼了,我在被窩裏翻了個身,沒有絲毫睡意,也不再想那個夢。整個軍營好像把我忘了似的,一個下午都沒有人打擾,手貼著腹部,上午隻吃了一個餅,早就餓了。女子到這軍營來,還是以這種身份過來,背地裏鄙夷的人一堆,自然不會有人搭理,可是別人不搭理我,我不能不搭理自己的肚子,還是得找點東西吃吃。
掀開被子,找到繡花鞋穿好,下了床。被我扔在角落裏的兩個包裹此時吸引了我絕對的注意力,南兒應該會在包裹裏放一些吃的,在矮幾邊坐好,拎過包裹,打開來,一隻食盒,一個繡花枕頭,一盒胭脂,幾件衣服,一雙繡鞋。將食盒擺置在桌上,紅韻樓的點心一向不錯,打開食盒的那一刹那,我有種吐血的衝動,有誰會將那本奇跡的純樸的糾結的驚異的神奇的戲劇般的浪漫的殘酷的色情的青樓秘笈放在一盒點心上,隻有桂娘指使,南兒行動才會出現如此驚天動地慘絕人寰的效果。
我一口氣差點沒喘過來,暈死在這盒點心上,不過理智告訴我應該拿下書視而不見吃掉書下的點心。手顫抖得拿下那本藍色封麵的線書,然後拿出一塊點心吃起來。
瑩白透明的點心迅速安慰了我憤憤不平的心情,吃一塊再吃一塊,不夠接著吃,白蘭曾說過我一吃東西對四周的警覺性下降一半,餓得情況下降一大半,很餓的情況下隻剩一點點,在剛睡醒又很餓的情況下完全為零,白蘭就是白蘭,總結的如此精辟,形容得如此恰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