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後,皇帝恢複了久違的朝會,命各地六品以上官員應朝覲見。
此次朝會不僅宣布了從今往後經商經田的政策,並大赦天下,釋放一部分輕罪犯人,由官府教導後令其經商務農,重新做人。
而此外便是一個足以震驚官場的消息:雨霖當日或前一日降生女當福,命三月後入宮並記為名冊。直到八歲再入宮,由教導女士教授禮儀規矩後成為太子妃備選;生男當祥,由專業武學教導後當為玉林軍統帥。
大多數官員一臉黯然神色,畢竟這生辰之事,行差事錯,誰又能料想何時降生為福?不過錯失此飛黃騰達的良機,也正是憾事一樁——特別是家裏近時恰逢生子,卻偏差幾日光景。
也可謂天上地下,兩種人生了。
極少數麵露喜色的官員之中,雲青柏持笏板的雙手顫顫巍巍,似是不敢輕信這天大的喜事竟降臨於他府,嘴角卻笑意難掩,心道好一個福禍相依。
回府馬車上,雲青柏久違感受到了發自內心的喜悅,而這份喜悅,不僅來自今日朝會所講,還有來自對自身處境的絕對自信。
他飄飄然地想著天地不亡雲家,雖沒給他帶來他朝思夜想的兒子,卻給他送來一個天降祥瑞的福女,真可謂他雲青柏作為上天偏愛的本事。若今後國母乃雲家之女,水漲船高,雲家自然會葳蕤繁祉,代代繁榮,經久不衰。
想到這,他連下馬車和進入府宅時的步伐也輕快了不少,毫無顧忌地下屍骨未寒的梅姨娘,她用生命換來的孩兒,如今卻又要被迫寄托光耀雲府的希望。
卑賤不堪與真命天女,生來不祥與福澤深厚,往往僅在聖上的一念之差。
……
錦繡園中傳出幾聲尖利的怒罵與一眾下人跪地求饒聲,久久不絕。
原是剛出生沒幾天的小女娃,不知怎的竟渾身起了黃疸,雲大娘子本就鬱結在心,如今更是心胸愈狹,怒從中來,竟下令罰在場照看小姐的奴役婆子通通大打二十大板。
要知道,十大板便能使人血肉模糊,而二十大板……恐怕是要了半條命啊,更有體弱甚者恐怕要命斷當場,魂歸故裏了。
雲青柏踏入錦繡園時,眼見的便是這嘈雜場麵。
見嬌妻生產後沒幾天便下榻,他心驚不已,忙大步流星走了過去,解下披風將愛妻攬入懷中,隨後才發現下麵一眾被嚇得顫抖的下人,雖心中驚異,但他還是出口詢問道:“這是怎麼了?下人可是有何不周到之處惹惱了娘子?錯了懲戒便是,娘子何故發這麼大的火?小心氣壞自個兒身子。”
雲大娘子看見丈夫的出現,愈發嬌橫起來:“夫君勿怪!妾身隻是心疼咱們可憐的孩子,她才多大,就全身起色,無精打采。這些狗奴才就慣用不知哪兒學來的醃臢伎倆,膽敢如此不上心,這是把我們的女兒當做什麼了?”她的聲音又嬌又軟,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雲青柏使了個眼色令下人退下,隨後隨口安慰妻子幾句便話語一轉切入今日正題。
他擁妻入懷,似耳語般喃喃,卻無知無覺帶著明顯的欣喜與瘋狂:“如兒,前幾日芳蔌軒降世的丫頭因好命出生於雨霖日,倒成了聖上欽定的福女!這可真是意外之喜!往後便是太子妃備選,待到六歲便要入宮學習禮儀,若是那丫頭學得好……娘子女兒與我又何愁往後榮華富貴?”
雲大娘子一把掙脫丈夫的懷抱,抬起一張如花帶雨的麵龐,臉上說不清是震驚還是擔憂,聲音也並不複往日的清脆,如今聽上去刺耳異常:“太子妃?憑那個一出生就克死親娘的丫頭?”
話音剛落,她似乎意識到自己言辭不妥,連忙解釋道:“妾身隻是說,此女誤人性命,害得梅姨娘喪命,若真為福女,實在是於有違人倫,依妾身看,這便是巧合罷了。若她往後真成太子妃備選,被發現並非福女化身,反倒招禍連連,豈非犯了欺君罔上之罪?”
“娘子所言,為夫又何嚐一無所知?方才一時欣喜,如今仔細一想,才略略理出些頭緒。”雲青柏略一沉眉,繼續說道,“雖聖上下令官宦之家雨霖當日所生之女皆為備選,可芳蔌軒那位……終究是妾室,且已身死,比不上夫人分毫。況孤弱之女,又怎能比得上夫人所生的尊貴之女呢?”
“然此時機,當真是千載難逢,我府勢必出一位福女,以此培養朝中勢力,令雲府升官加爵。”
恰當此時,搖籃中的女嬰突然啼哭起來,她雙手亂晃,胡亂著抓著什麼,雲大娘子不顧月中辛苦,正欲上前安撫女嬰,誰知雲青柏步伐矯健卻不虛浮,先她一步托起了搖籃中的似貓兒大的女嬰。
他們在十步內的距離間遙遙對視,在這一刻,答案已明了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