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禾二十一年秋,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蓄發於蒼穹之上,降落於大地之間。
雨點頗急,猶如絲絲密密的針線,深深淺淺浸入土壤的每個縫隙,使其枯木生芽,萬物複蘇,帶來生生不絕的希望。
這是二十一年入夏以來第一場雨。
在此之前,連日的高溫和貧瘠的土地曾使這個國度曾一度陷入危難之際。
古有天降災禍之故,尤對於是靠幾畝薄田養家糊口的農民而言,即便嘉禾帝自登基以來勵精圖治,致使民安國治,其重要與否,已非他們所能思及。
旱災嚴重,愈演愈烈之時,他們自發組成農民軍,所到之處,滋事生非。盡管實力遠不及皇家禦封的玉林軍,盡管三兩日便被消亡剿滅,可其破壞性,依舊給社會帶來了嚴重影響。
當此之時,街道上隨處可見便是餓死的平民和兵敗斃命的農民軍屍身,其社會之動蕩和人心之惶惶,便不言而喻了。
而這場久盼而至的甘霖,無疑拯救了岌岌可危的初禾王朝,使其統治進入下一個穩固階段。
一月後,終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嘉禾帝就此下令,命全國於甘霖及世那日降生的孩童於三月後隨其父母入宮覲見,賞賜金銀若幹。若為官宦之家,則無論功勳世族,女孩便擢選為未來太子正妃備選,男兒便入玉林軍統帥備選。
此消息一出,轟動全國,誰人不知曆屆太子妃皆為貴族世家之嫡女,端的雍容華貴,金枝玉葉。
今聖上卻無論出身,隻看天命。
這令所有人翹首以盼起來,哪家好命的官員恰好在雨霖之日誕下了福女,或許日後扶搖直上改變家族命運也未嚐不可。
這風極一時的閑語,倒使京城恢複了旱前一派的安樂場景。
雨霖日,雲府。
房中婦人的慘叫聲伴著暴雨將至的轟鳴聲顯得格外淒厲,隨著靈澤墜下,不知是否因為雨聲過大,婦人的呻吟已顯得格外微弱。
芳蔌軒內。
一眾婆子圍繞婦人身旁,眼見婦人氣若遊絲,冷汗涔涔,手腳無力,命懸一線。
是為難產之狀。
她們的神色不免惶恐起來,雖說這婦人隻是雲府一個小小的妾室,可她腹中的,確確實實是雲府第一個孩子。
雲府乃當朝伯府,世襲五品官職,此乃上祖於開國之初有功而得。
而今,雲府雖並無往日之輝煌,可官員之家,哪有不重子嗣的。
雲老爺雲青柏與雲大娘子莫如乃青梅竹馬,婚後更是舉案齊眉,恩愛有加。
可惜雲大娘子三年無子,迫於子嗣之道與外界流言,她忍痛給丈夫雲青柏抬了三房妾室,其中最為出眾的,便是舞女的梅姨娘了。她善舞驚鴻,身姿曼妙,膚若凝脂,是不可多得的尤物,也就是此時正生產的美婦了。
奇妙的是,梅姨娘有孕不足二月,雲大娘子便後腳查出有孕,此雙喜臨門,喜悅使小小的雲府一時間也蓬蓽生輝起來。
初禾已大旱數月,世人皆謂之於靈澤初降之日誕世乃有福之子,為上天所賜,然日否為福,誰又能說了算呢?
難產在即,若不早做決定,隻有一屍兩命的後果,而在場的接生下人,誰又能躲得過被遷怒受罰的命運?
況且雲大娘子曾暗暗向她們指示,若有迫不得已的狀況,則優先保全子嗣。
天空驚雷一道,如一縷精光,穿透人的頭顱,使其靈光一現,惡念攀上心頭。
幾個婆子相視一眼,拿起一旁的剪子,竟是要決定強剖產子!
榻上的美婦已麵目憔悴,容似凋零,而這生生的剖腹之痛,使她生不如死,因方才耗力過多卻又無法醒來,隻能咬牙強撐,最後一偏頭,徹底暈死過去。
半個時辰後,婆子顫顫巍巍抱起渾身是血的女嬰,擦拭完畢後抱去前廳,帶給等候已久的老爺看。
“恭喜老爺賀喜老爺,梅姨娘生了個千金啊!”
誰知雲青柏僅掀開被褥看了一眼,眉頭緊鎖便問道:“怎是個女兒?”
雲娘子上前一瞧,心中一喜,表麵卻不漏,連忙安慰道:“梅姨娘倒是個有福氣的,女兒也好,貼心懂事,令我好生羨慕呢。”說完她似炫耀般撫摸自己已高高挺起的孕肚。
雲青柏聽完這番話,目中並無喜悅之色,隻是冷聲命婆婦抱著女嬰退下,隨後小心攙扶著雲大娘子離開。
秋日楓葉飄灑於地,似火染紅了整個世界。丈夫輕柔挽著妻子的手,不忍令她受一絲一毫的傷害,此情此景,仿佛他們才是這世上唯一一對的鴛儔鳳侶,而這邊的狀況,則與他們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甚至連一聲梅姨娘安好與否都沒問。
婆婦見這邊嬰孩誕世,老爺卻絲毫不見喜悅,甚至賞銀也絲毫不給,再進芳蔌軒時便換上了一副傲慢姿態,隨手將女嬰塞入門口當值的侍女手中,暗自翻了個白眼,便轉身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