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年紀最小的張旭第一個開口吟道——
隱隱飛橋隔野煙,石磯西畔問漁船。
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
一聽這四句梅振衣就在心中暗道,張旭啊張旭,名揚千古的草聖,現在才多大年紀呀,就學人家來吟詩嫖妓,這詩可真夠淫的!想到年紀,梅振衣轉眼又看見清風,這位仙童看上去比張旭年紀還小呢,標準的未成年,不也給自己帶來了嗎?唉,啥也不說了。
他心裏這麼想,在座的大部分人都在笑,笑容中隱約露出淫穢之色,白牡丹臉上也飛起了一團紅暈,羞答答的無比誘人,上前給張旭敬酒。她還沒轉身,那邊包融也開口吟道——
武陵川徑入幽遐,中有雞犬秦人家。
先時見者為誰耶,源水今流桃複花。
一聽這詩就知道兩人是一夥的,都以傳說中的桃花源為題,所作全是歡場上的挑逗之詩,卻溫文爾雅表麵上讓你看不出半點下流來。眾人都笑了,紛紛向這二位才子舉杯敬酒,曖昧的氣息在畫舫中萌動,酒喝到這裏氣氛才算起來了——不就是來找樂子的嗎。
白牡丹又移席敬酒,軟語相謝,卻沒有把這兩首詩留下來。這時張若虛端著酒杯站了起來,衝白牡丹道:“我看水天月色,偶得一作,卻不是此處情景,先自罰三杯!”
酒喝到一定程度就有主動要往下灌的,張若虛自己先喝了三大杯酒,然後開口吟道——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這是一首長詩,張若虛帶醉信口拈來,席中眾人無不變色為之喝彩,梅振衣也吃了一驚。這首詩他聽過,就是傳唱千年的名篇《春江花月夜》,就算背不出來,也知道其中的名句。穿越到大唐之後,竟能親耳聽見作者本人吟誦,此時梅振衣才知道這首詩就是麵前的張若虛所作。
張若虛為什麼開口之前自罰三杯,因為這首詩描述的景象不是洛陽南水。等他誦完之後別人都不說話了,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今晚的花魁非張若虛莫屬,這樣的名篇佳句不是什麼時候都能隨口做出來的。
白牡丹上前,挽住張若虛的手臂將他請到舞台中,親自研墨請張若虛留字。張若虛站在那裏沒有接筆卻一把摟住了白牡丹的腰,朝張旭道:“君之書法遠勝於我,這墨寶還是你來留吧。”
今天親耳聽聞張若虛口占千古名篇,又能見識到張旭親筆揮毫,對於梅振衣來說這二十兩銀子花的太值了,哪怕兩千兩他也願意啊!
張旭寫完這篇《春江花月夜》,吳中四士隻剩賀知章還沒作詩了。梅振衣就像一個旁觀者,在他的記憶裏本來賀知章的才名最盛,但看今天的架式,很難有人能超過張若虛了。賀知章也有些意興闌珊,開口隻簡簡單單的吟了四句——
南陌青樓十二重,春風桃李為誰容。
棄置千金輕不顧,踟躕五馬謝相逢。
他的言下之意是今日無法占花魁了,還隱約有點惋惜。這一輪詩作完,又重新撤去席麵上的酒菜換上新的,酒已進入第三旬。
白牡丹告了一聲罪,回到後倉,片刻之後又出來,眾人帶著醉意的眼神都是一亮,這簡直就是個仙女啊!她又換裝束了,一身潔白色的束腰低胸長裙,樣式就像現代的晚禮服,發髻也散開隨意的披拂在肩後,嫩白的臉頰上有一層淺淺的緋紅,似是羞意又似酒意。
這回她是抱著琵琶出來的,不僅是彈唱了,而且是隨歌起舞,唱的就是方才張若虛所作的那首《春江花月夜》。歌聲輕揚,秀發與裙裾飄舞,直欲淩空飛去。梅振衣恍然乎有一種錯覺,他眼前的是穿越前所見敦煌壁畫上的飛天。
想當年知焰仙子與鍾離權鬥法時,也是隨琴音而舞,身姿妙曼至極,梅振衣親眼見過。但白牡丹此時歌舞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充滿柔媚之意,讓人看在眼裏聽在耳中,心神幾乎都要被融化。
歌舞已畢,有侍女上前在每人案邊都放了一個金盤,什麼話不說就退了出去。誰都明白這是什麼意思,要打賞了,二十兩銀子隻是上船的錢,牡丹坊收的,現在放在金盤裏的是賞給白牡丹本人的。賞不賞無所謂,也不一定要給錢,白牡丹甚至都沒有開口請求。
但是,你好意思不賞嗎?
梅振衣二話不說,伸手入懷掏出一把明珠,全部放在了金盤中,不是灑落而是輕輕的放,唯恐發出太大的聲音。他從蕪州來帶的上好明珠,除了在落歡橋捐給關小姐那十枚,其餘的全留在了這金盤中。
其餘眾人也各自打賞,有留金錠的,也有留珠玉的。清風看了看梅振衣,不知從哪裏取出一支紫芝放入金盤。隨先生看了看清風,微微一笑,把自己手裏的一柄牙扇也放在了金盤中。
此刻就剩下梅剛、梅振衣、隨先生、清風等四人沒有吟詩了,梅剛看了少爺一眼麵露苦笑,他心裏清楚自己的文采不可能與“文章四友”與“吳中四士”這等大才子相比,而少爺恐怕更不成。但既然來了,不論好壞總得吟一首吧。
這時河麵上恰有一陣風吹過,船中珠簾上係的金鈴叮咚作響,岸邊桃花瓣瓣紛飛。梅剛端杯吟道——
芳譜探來千種妍,妝成飛花賞蹁躚。
開經淺煥輕寒候,養趁微雲淡雨天。
解語定邀名士賞,生香合受美人憐。
金鈴係偏朱幡護,不逐春風落舞筵。
平心而論,這首詩作的不差,而且入情入景,非常切合此時的場麵,梅剛身為遊擊將軍,能出口成章已經相當不易,由此可見大唐詩風之盛。但要分和什麼人比,與方才欣賞的千古名句相較,差距可不是一點半點。
席上有幾人仍然鼓掌喝彩,那是給遊擊將軍麵子,梅剛總算把場麵撐下來了。白牡丹移席伺酒,梅剛喝完了她卻沒有還席,眼波一轉朝梅振衣道:“梅公子,你年紀輕輕卻已名揚神都,但今日為何一直這樣看著奴家,請問有何佳句相贈啊?”
梅振衣今天的表現確實不對勁,看著白牡丹的眼神有些發直,他人隻道這少年郎沒見過白牡丹這等人間絕色,就連清風也不清楚真正的原因。
聽見白牡丹發問,梅振衣並沒有移開視線,依然就這麼看著她,默默的連斟三大尊酒全都幹了,先把自己給罰了。
梅振衣在蕪州這幾年跟隨星雲師太學習,偶爾作幾首詩也可以。但作為一位從二十一世紀穿越來的大學生,自幼所受的教育以及情趣培養完全不一樣,穿越者又怎樣,難道還要與真正的唐代名士比詩文嗎?想都別想!他也根本沒這個念頭。
梅振衣要吟什麼詩?眼前所見,他心中有感,也口占成詩,絕對是他本人的即席之作。梅振衣開口時,目光有些朦朧,不像是在吟誦更像是在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