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多猶豫了幾秒,表情堅定地用左手敲了敲厚重的鐵門,發出的鐺鐺聲沿著樓梯欲傳到外麵,但是立即就被暴雨的嘩啦聲給淹沒了。
在北京上空懸浮了快一天的黑雲終於在傍晚吐出鋪天蓋地的雨水來,吞沒了脫多的存在。街上的人們都在舉傘狂奔,時不時還有車在街道上飛馳而過,經過水坑時宛如衝浪般把水濺到兩側奔跑的人身上,贏來了陣陣問候的聲音。忙於回家的人們沒人注意到位置偏僻的台階下方,渾身濕透了的孩子正等待著房主的放行。若是在陽光明媚的時候,此時一定會有感到奇怪的人前來對脫多進行慰問。
敲了十分鍾,還是沒人開門。地下的排水係統可能有點問題,流進來的雨水在這裏聚集,沒過他的後腳跟,把他的白鞋洗得跟他的襪子一樣黑,而他把褲腿卷到大腿根,完全沒有要撤離的意思。
等到雨水沒過他的膝蓋時,門終於開了,濃密的水汽撲麵未來,宛如打開了桑拿房。雨水率先爭先恐後的衝進去,打在一位叼著華子滿臉嚴肅的中年男子那雙長滿腿毛的粗腿上。男子沒有因為冰涼的髒雨水衝刷他裸露的皮膚而生氣,他穿著拖鞋,下半身僅穿褲衩,任憑雨水把石磚地上的泥土拍在他的腳上與腿上,他隻需簡單洗一下就行了。當下早已入秋,北京的氣溫在傍晚下降到了10度以下,地下的溫度就更別說,但房子裏的熱氣與男子光著膀子的樣子好像在說明這裏還停留在夏天,與門外的世界相隔閡。
脫多對這裏的異樣沒有多在意,他不想在意任何事,隻希望這個地方能跟網友說的那樣合適。他沒說一句話,抬起頭眼神冷漠地盯著麵前的男子,把手提包遞了出去,仿佛自己是這裏的VIP客戶,早已對此地與男子的工作心知肚明一般。男子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接過手提包打開看了看,裏麵裝有一遝遝現金。“這是定金,一共10萬,如果效果好的話還有額外的5萬可以給你們。你別數了,確定是十萬,都是真金請相信我,快讓我進去,水可不暖和!”
男子睜大雙眼看著手提包裏的錢,還沒反應過來,脫多猛地撞開了他,踩著溢出水的鞋低著頭一步步走入屋子裏,在身後留下一道道水漬,他頭發上的水珠一滴滴掉在他的臉頰上,如同在落淚。男子回頭默默注視著他,手還捏著鈔票一角數著錢,連門都忘關了。
第一眼看到脫多時,他心想壞菜了,自己怎麼能給一個看起來懵懂無知的學生開了門。他剛才被新聞的消息所吸引,其正在全世界範圍內緊急報道北京突降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雨,預計降水量將在淩晨2點達到180毫米,比當年的北京7.21大雨還要來得猛烈。他被驚嚇到了,趕緊要求雇傭的維修工去檢查地下室的排水管道,所以也就沒聽見敲門聲。等到招待員提醒他似乎聽見敲門聲的時候,他正脫下衣服與維修工合力堵住往外噴雨水的下水道。聽到可能有客人來的消息後,他又吃了一驚,誰會在特大暴雨天還來光顧此地,於是他放下堵水的工具,慌不擇亂地跑到門前開了門,沒來得及看門口攝像頭,結果誰知道冒著暴雨天來光臨的竟然是個小屁孩。當他打開門,他麵前站著一位身高不高,長得還算秀氣但胡子還沒長齊,一看就是一還在上學的人,跟之前來這裏找事的孩子差不多。
他自從事這項見不得人的地下神秘服務所的工作起,總是有各個年齡段的小孩故意來門前鬧著玩。由於男子從不在白天出門,所以門前的空地很快就成為了孩子們的樂園。他們一會兒追跑打鬧玩捉迷藏,一會兒有節奏地敲著鐵門試圖演奏出精美的樂章來唱歌跳舞,吵鬧聲逼得在門口監督的男子雙耳塞了倆耳塞。不過還好房屋用了精致的隔音材料建成,沒有影響到房間裏那些享受的顧客。等到那些孩子們逐漸長大,老一輩的孩子早已脫離了低俗的趣味,而小一輩的孩子被父母禁止去地下玩,理由是懷疑裏麵住著的人有什麼精神問題,怕小孩粘上些不幹淨的東西,畢竟他們從沒有看見過此地有人出入的跡象,這裏卻被物業告知有人居住。時間長了,門口恢複了它應該有的安寧,幾乎無人再注意這裏,好像被社會遺忘和拋棄,隻有一些原來在這裏玩過的學生會到門前敲一敲,懷念那消逝了的天真燦爛的時光。
社會關注度降到了冰點使此地變得十分安全,讓這裏的秘密交易能夠悄無聲息地進行下去。這裏是一個特殊的俱樂部,來俱樂部交易的顧客都是些中年以上的人,而這些顧客心理與精神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難以解決的問題。他們花錢來這裏接受舒適的特殊治療以逃避社會的關注,或是來此地使用一些非法物品來追求快感。久而久之,此地下俱樂部便成了違法亂紀的不良場所,所以也就不能與外界產生聯係。顧客們對此也心中有數,他們會在人煙最稀少的時候悄悄地來,要麼是深夜,要麼就是現在的雷雨天。他們會跟男子簡單地寒暄幾句,然後到前台交錢開始今天的“治療”或娛樂活動。不少人會直接住在專門為顧客準備的房間裏,剩下的人會與男子簽署一個協議,交出溫柔版的封口費,趁第二個月黑風高的深夜偷偷溜出去。但現在,同樣是雷雨天,雨還像洪水一樣那麼下,卻來了個毛頭小子,話都沒說就扔過來一堆人民幣,跟個暴發戶似的,應該叫富二代更為準確,他從業20年來第一次遇到這麼個離譜情況。
“楊凱哥,你怎麼把一個殘疾人小孩給放進來了!”大廳方向傳來了女人呼叫的聲音,聲音聽起來很尖,但帶有年輕服務員般的音調。楊凱這才想起那個孩子右邊衣袖下耷,他沒有右手,這麼明顯的地方自己竟然沒意識到。他趕緊向著大廳跑去,跑到一半才想起門沒有關,又折返了回去,拖鞋都跑掉了。片刻後他光著腳氣喘籲籲推開通往大廳的門,大廳的光景盡數展現在他麵前。
從外麵看起來可能連50平米都不到的地下室,空間居然大的離奇,好像把地下車庫都改造進來了。大廳有300平方米,差不多相當於一個中檔餐廳的麵積。大廳裏的燈光呈現暖黃色,有點像臥室裏助眠用的台燈發出的光,經過了特別的亮度調節,讓特殊人群身在其中而舒適無比,而其他人群卻會感到十分詭異。輕柔的音樂聲在大廳裏回蕩,此時播放的音樂是富有自然之美的鋼琴小曲《Sunny Mornings》,連空氣中都飄散著充滿綠意的檀香木的味道。大廳中心是收銀台,兩側是一道道檀香木製門,上麵還有路人看不懂的標識圖案。現在,幾乎所有門都打開了,標有插著吸管的瓶子圖案的門和畫著箭頭指地圖案的門還是緊閉著。
打開門的人現在就站在脫多與年輕前台的前後左右,有叼著不明牌子煙卷的大胡子外國人,有全身上下紋著青龍白虎腰間還別著刀的壯漢,有臉上濃墨淡彩的肥胖女人……形形色色不同國籍的奇怪人此刻都聚集在此地,仿佛眾星雲集一般,而他們都集中於一點,交頭接耳著什麼。
前台女士正對著脫多問話,看她那皺著眉頭不耐煩的樣子,她似乎不太擅長對未成年人交流。那個進來時態度霸氣又囂張的獨臂俠此時麵對這個麵目不太善的大姐姐,頭部下垂,眼神迷離,表情緊張,張著嘴“啊啊,這個那個” 說不出一句話來,仿佛千言萬語堆積在嗓子眼裏進退兩難,如同犯了錯正在被老師教導的小學生,又或是被抓狗大隊逼到牆角的小奶狗,跟進門時唯我獨尊的大佬樣子判若兩人。
楊凱看著孩子支支吾吾的樣子,又低頭打開手提包,滿麵沉思者的表情。他的大腦中的數據庫正在全功率的運轉、搜索,這是他除了看大門以外的另一項工作,即症狀診斷醫師。他見過有病的顧客太多了,本可以一眼鑒定“病人”之症,可這孩子的表現卻使他琢磨不清。他憑借20年來與顧客交談的經驗總結出一套“病情”數據庫,一類人在某個時間段受過嚴重的挫折或打擊,導致他們偏激地認為世界一直針對他們,在長時間的苦惱中而精神崩潰。一類人性格急躁而心思細膩,不合群導致他們患有暴躁症。一類人追求反社會反法律的無度自由生活,一類人是剛出獄不習慣新社會的獲釋者,一類人患有精神病或其他導致他不合群的疾病……看脫多這唯唯諾諾的樣子,楊凱腦子裏蹦出來一堆的詞條,上麵寫著“社交恐懼症’”、“社交牛逼症”、“精神病”……沒一個詞是楊凱滿意的。
現在他對脫多的了解幾乎為零,要想判斷這孩子究竟犯了什麼病才能不說目的的交了十萬,關鍵的一步就是要與他侃侃而談,但眼下這多人圍一的熱鬧場麵楊凱無從插嘴。他突然想到了在電視上看《法治進行時》時注意到的幾個線上嫖娼案件,被害人登錄非法色情網站與一一絲不掛的美女裸聊,完事後二話不說就給對方轉了幾十萬,在他們被抓後警方問他們轉錢的目的是什麼,他們異口同聲地說“不知道”。楊凱知道這些人不假思索地轉錢就是一時的快感帶來了一時的衝動,沒有理由,甚至大腦都停轉了,完全成為了欲望的奴隸。他懷疑脫多也是這樣,隻是覺得進入非法的俱樂部揮霍財富是個很酷地事。他很反感這種人,不過能掏15萬就是俱樂部裏的大客戶,硬著頭皮也要把他招待好了。
“你從哪來?孩子,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前台的語氣依然很尖厲,她之前被大門前的小孩的打鬧聲折磨壞了,看到脫多就跟遇到仇人一樣。
“別嚇唬他好嗎!你越嚇他他越說不出話來。”脫多身邊一位矮瘦得像枇杷樹的男人看不下去了。
“你們說這大暴雨會把俱樂部給淹了嗎?”插著刀紋著身的壯漢盯著電視機裏的現場直播,貌美的女記者上身穿著大黑雨衣,下半身不嫌冷地穿著短裙與透明絲襪,在暴風雨中搖搖晃晃時刻準備表演個隨風起飛。
“害怕什麼呀!當年連八國聯軍打入俺大清國我都沒撤退過,還怕他個雷公嗎!”拄著拐杖,麵如水紋,門牙外露,佝僂身軀的老人冷嘲熱諷,看他哆哆嗦嗦的樣子好像隨時會原地歸西。
大廳眾人議論紛紛,各色主題全有。這時,楊凱注意到脫多向上翻的眸子左右巡視了一番,而後他不知為何得意地笑了,抬起頭轉了轉活動了一下脖子,瘦弱的身材板挺直了起來,伸手摸了摸下巴那還沒長齊的胡子,對著眾人高聲喊道,“兄弟們,你們也對這個世界絕望了吧?”
眾人被他的話說得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一人答複。楊凱腦子裏又閃出了一個新詞彙,人格分裂,他絕對人格分裂,現在的他不知怎麼的又變得瘋瘋癲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