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舊友重逢(1 / 1)

張曉紅下了車,直奔火車站票務大廳。冬日夜晚的西南小城火車站,空曠而濕冷。她衝到售票窗口,買了最近一班從小城到深圳去的車票。

為什麼是深圳呢?張曉紅問自己。

大概是因為從小聽多了很多關於深圳的故事。鄉下的人就像候鳥,過年前大批從沿海或者省會遷徙回故鄉,一過完年,就又呼啦啦飛走了,等到元宵,整個村裏重歸寂靜,又隻剩下老人兒童,和零散的婦女在家務農。

張曉紅的父母年輕的時候也在深圳打工。因為沒文化,隻能跟著村裏的包工頭,從一個工地轉移到另一個工地。張曉紅爸爸終日與水泥砂漿為伍,媽媽就在工地食堂做夥頭。工地的工作累且不穩定。深圳夏天綿長冬天陰冷,常年的高溫曝曬讓張曉紅的爸媽的皺紋比同齡人更深刻,身形更佝僂。但是對於他們來說,這已經是很好的工作了,總比留在家裏麵朝黃土背朝天來得強得多。

家裏也是過的這種苦日子,甚至更苦。雖然說土地不會騙人,但是土地的回報實在是有限。比如種西瓜,買種子買化肥,起早貪黑,全家上陣,一季下來也不過2000斤。聽說大城市的西瓜都要兩三塊錢一斤,可瓜販子從他們手裏收走,隻給3毛。還連吃帶拿,額外拿走的根本不能收錢,否則瓜販子還不樂意,幹脆不收你家西瓜。農村又沒有這麼大的市場,隻能爛在地裏。

農民,付出了最多的汗水,最誠摯的勞動,收獲卻如此微薄。

這樣的投入產出比,使得張曉紅姐弟倆從小隻能住著破敗的祖屋,吃了上頓愁下頓,衣服縫縫補補又三年。

後來爸媽搭上了村裏的包工頭,雖然也累,兩個孩子隻能撒開,從爺爺奶奶家流落到舅舅姨媽姑姑家,但至少,家裏的存款是變多了,也在鄉下起了三層的小樓房。

而且,那些候鳥回來,帶回來的信息和新鮮感就像蒲公英的種子散落在村莊的角落。在牌桌上,在酒桌上,在牆根下,張曉紅聽到:原來深圳遍地是錢,原來5毛錢的硬幣掉在深圳的馬路上,深圳人是根本不屑去撿的。當天晚上,張曉紅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來到深圳,遍地都是5毛硬幣,她一個人拿著小布袋哼哧哼哧地撿,好不容易布袋都裝滿了,一個人步履匆匆地走過來,撞了她一把,她手裏的布袋灑了出去,5毛硬幣滾落一地。

迷迷糊糊間,原來是奶奶在推她,讓她起來燒火做飯。

時光荏苒,連張曉紅自己都沒想到,十二歲的那個夢那麼深遠綿長,穿越了重重的光陰,直到今天。指引二十二歲的她,踏上北上的列車。

雖然有十四個小時的車程,但張曉紅囊中羞澀,想著到了大城市,肯定用錢的地方更多。張曉紅隻買了硬座,就上了搖搖晃晃的火車。雖然是晚上,但不知道為什麼,火車上的人還是很多。車廂裏大多數是張曉紅爸媽這樣的農民工,昏黃的燈光灑在每個人的頭頂,映照著他們臉上的溝壑。

終於熬到了第二天下午,火車裏的播放聲響起深圳站即將到站,車廂裏的人陸陸續續站起來了,向車廂口湧去。後來的很多年,張曉紅飛到世界各地,發現國人在這一點上表現最為積極,雖然還有10多分鍾到站,但很多人早已收拾妥當,往門口湧去。張曉紅不知道這點算不算卷?

下了車,張曉紅發了個微信給劉婷,劉婷說她六點半才能下班,估計7點才能到家。

劉婷發了個地址給張曉紅,讓張曉紅先搭地鐵到五和,到了就在附近找個奶茶或者什麼小店坐下。等她下班再聯係。

劉婷比張曉紅小一歲,是張曉紅的發小,不過隻讀完初中。劉婷初中畢業隻考上了三流高中,她爸媽說讀這種高中以後也考不上大學,浪費錢,不如出來打工。劉婷本人對讀書也沒太大興趣,尤其是數學課物理課,簡直是把她的腦子混成漿糊。順水推舟,就中斷了學業。

劉婷最開始跟著爸媽在製衣廠打工,從十五歲到二十歲。流水線,很苦,但聽說工資不錯,每個月能有6000。但她的工資直接打到父母的工資卡上,每月隻給她500塊的零花。母親說給她存嫁妝,以後結婚了給她。後來村裏拆遷,政府以房換房,劉婷的爸媽就把劉婷的工資都搭進去了。

和張曉紅一樣,劉婷也沒有自己的房間。甚至她爸媽都沒有。劉婷弟弟也讀完初中就不讀了,年紀輕輕就談了女朋友訂了婚。劉婷家拆遷換的新房,直接做了劉婷弟弟的婚房。劉婷和她父母,都是客人。

但劉婷和張曉紅一樣,經過這件事,知道自己不過是家庭的血包。雖然她明白父母很苦,但是刻在父母血液裏的認知就是,他們全家,都是她弟弟的血包。在劉婷心裏,父母就像收割完稻子的秸稈,他們願意做血包她拉不回來。但是她的人生,是新抽出的稻穗,不能就這樣被掐斷。

所以劉婷跟家裏鬧翻,從東莞跑到深圳,進了華強北一家電子檔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