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澀的此生裏,似乎已哪兒哪兒都是傷了。
這密密麻麻的傷痛絞纏成了頑疾,豈止是揮之不去,可以說它已是根深蒂固,難以拔除了。不論揪扯哪一根痛苦的絲線,都會血肉淋漓一片,仿佛不去碰它才會更安全些,否則青澀會暈厥甚至死去。
很少有人理解病痛的苦,除非他自己親自經曆過;即便親自經曆過,那病痛的深度和長度也是不同的。青澀病了好久,直至今天心理的疾患已然衍生為生理的痼疾,讓她無力抗拒似的,給她的頭纏了一圈緊箍的束縛。
疼嗎?會的,憋嗎?是的,遲鈍了嗎?對的,慣性的孤立無援讓她幾近於崩潰,而她所麵對的現實,滿是強盜般凶殘無恥的壓迫欺淩與暴虐,這是足以讓鋼鐵般的強者倒伏癱軟的摧殘,而青澀隻是一個弱者。
青澀曾問過父親一個問題,父親聽到她的詢問時,顯然被震動。在青澀的心裏,父親曾是高山一樣的存在,他厚重廣博足以信賴依靠。
那天,父女二人從街邊走過,看到一個精神病人在衝圍觀他的人狂叫,甚至撲打。青澀當時已生病許久了,也許是同病相憐,也許是被某種東西刺激到,她忽然問了父親這樣一個問題:"爸爸,您說,是人害怕神經病呢?還是神經病怕人呢?"
父親陡然一震,眼中閃過一縷欣喜,他的聲音變的低沉又多了許多暖意,他似乎驚奇又似乎欣慰,女兒的腦中竟會有這樣的感悟與思維。他知道自己的女兒病著,他也極困擾,而女兒這樣的疑問似乎足以證明她病得不徹底,沒有完全昏聵。
"是神經病害怕。"父親是這樣回答的,語氣中有認可也有理解和守護。
在青澀的家鄉,精神病人被稱呼為三個字"神經病"。這個稱呼可以縮小為兩個字的詞或一個字。有人會說他們是"愣了",也有人稱他們為"愣"。不論是一個字,還是兩個字或者三個字,都是名詞,都是指代一類人的名詞。但它絕對不會被擴展為四個字,絕對不會在"神經病",或者再準確些把它換成"精神病"這三個字後再加上一個字——"人"。
精神病人不是人……
這是殘忍的現實。
青澀與這世界的半生緣份,全都浸泡在這世人的那麼一種意念裏,也糾纏在自我意識的混沌一團裏。總有細若遊絲的傷害輕而易舉地擊垮她,讓她困在繁複的荊棘林裏不敢動彈不複真切地有信心和幻想。她自己已然蜷縮了,仿佛空氣裏的細小分子都是尖刀和利刃一樣,動哪兒都是疼的。
精神病人不是人……
七個字,包含了太多的內在語和外顯的意思,如果這是一個命題,各類相關學科的專家亦或尋常人,可以從中挖出許多或淺或深的社會思考與探討。
但作為病人本身,一個獨自走出深淵的病人,青澀最痛最恐慌的是這句話所包含的一個根性的東西。
精神病人是被排斥在冷漠的汪洋裏的,那是一個恐怖的世界,令人害怕讓人絕望。
青澀是弱者,足以被淹死。
在青澀的心裏有沉沉的殤。是無盡的傷彙成了殤,而那殤是最深最重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