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窩囊又懶散,滿身的陰鬱晦氣,他總指責家人,抱怨村兒裏人的不是。他對什麼都不滿,老像是心頭兒憋著氣,他真真兒是個人氣不足氣人有餘的主兒。二嫂對他無奈,隻獨自個兒打著亮兒拚了力過著日子。她有癡傻的兒子兒媳,有讀書用錢的兒女,她的日子可不好過。
青澀想,如果她心裏還有一個少年未成的夢,有一個“自我”在暗自悲歎,在那淚光閃動的長夜裏,會否有中年後的新暖撫慰她淒愴的半生呢?!如果命運如刀,斬斷了她十七歲夢裏的甘甜,是否有新的希冀與幸福紮紮實實地落在她的生計後福裏呢?這片土地對她和她的同鄉姊妹太刻薄了,這裏的人也對她們太苦寒了。
青澀不會與人相處,她軟弱又大度不計較得失。剛結婚的那幾年,她總想幫二嫂。二嫂潑辣愛銀錢,總愛跟別人要東西。為此魏勇很反感她,也不讓青澀幫她。夾在兩個莽漢中間,青澀慌亂無著痛苦不已,魏勇極反感青澀的"守不住家",並不認為那是善良和胸懷,隻說她帶楞有病,沒少指責窩火火山暴發。青澀,在妯娌相處中備受煎熬。
“他原諒了所有人,卻唯獨沒有原諒他自己。”驕兒極認真地對媽媽講了這句話。他講述著他的見聞,他理解母親的心病。他講的故事與他們母子的遭際那麼相似,那麼需人深思。
青澀目光深沉,她欣喜著兒子的聰穎和貼心。裹挾在這挾私惡毒的人人位位裏,她總想退讓逃避,還總對驕兒說不要計較。可鬱積深久,氣極憤懣難平難抑,她偶爾如崩裂的火山,傻掉了瘋魔了似的,言語冰冷甚至粗野。當二嫂隨著魏勇一流對她大加欺淩時,她的愁雲與怒火騰起,言行激烈憤懣難平。可緊隨其後的是糾結不散的自責與愁悶。她糾結著自己的衝動,哪怕細微的失格也難釋懷,這是要生生壓死自己吧。
佛佗的信徒是容不下自己的失格的,因為苦修善為是他得救贖的不二法門。“你怪怨她自私吧,她是一個被賣的苦命人,你不去計較吧,卻被她傷得不行。”驕兒平靜地評價了他二媽粗野撒潑的言行。——原諒了別人所有的錯,卻唯獨折磨著自己。兒子稚嫩的眼睛看清了母親那反複無常的疼。
“還想去看看嗎?”
“是啊。”
夜色之下,二哥一家擠在東屋小小的炕上,晚飯簡樸但量豐。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爭講著一天的瑣碎小事,時不時還吼吼。二嫂尖亮的笑聲與責怪,二哥偶發的辱罵與氣恨,在小院裏起起落落。羊咩咩地叫,豬哼哼哼地哼,狗兒也汪汪地叫了幾聲,電視機前的一家人時而平靜時而歡笑,平寧了所有的不平與氣恨;大門鎖了,電燈滅了,鼾聲起了,這一天又劃上了一個小小的句號……
青澀落淚了……她斜倚在石馬的鬃毛裏,把他的脖頸緊緊地抱在懷裏,雙肩抽搐不已。她想著自己的驕兒,憂傷而絕望,二哥這樣吵吵不休卻必不會破的家,她也是給不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