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

我在監獄見到他最後一麵。

相隔鐵柵欄門,我倆相視一笑。

他依然很灑脫,穿著結婚時買的那件黑色西裝,筆挺的身板沒有因為即將鑲進身體的子彈佝僂下來。

“小弟,這是咱倆最後一麵了。”

他說話聲音很輕。

我眼睜睜看著這張十幾年來最熟悉的臉龐。

回想起我倆的約定,雙手放在膝蓋上,死死地抓住,在眼淚快要湧現之前笑了出來:“哥......”

“往前的路,哥替你趟過了。”

“沒路了,再走你就到哥這旮瘩了。”

“哥走了以後,你改改你那臭脾氣。”

“現在當個保安挺好的。”

“以後要是有時間了,就來南山看看我。”

“你哥我有先見之明,提前就在那塊把墳塋地買好了。那塊都是富貴人家才買的,都是文明鬼有素質,晚上哥在那睡覺,沒人跟哥吵吵。”

“好了,沒JB啥好說的了,你走吧。”

他雙手雙腳上下分別砸著六十斤鐐銬。

起身很費勁,行動很緩慢。

我直勾勾一眼不眨,直到他徹底消失在我眼前。

兩個小時後。

一聲槍響。

帶走了本市名聲最響亮,經濟實力最雄厚的社會大哥。

當天夜裏。

我喝了將近三斤半的白酒。

肚子裏沒食兒,醉得我昏天黑地。

一屁股栽倒進小巷子裏。

背靠著滿是尿騷味的牆壁。

恍惚間,我做了一個追憶那腥風血雨十幾年的夢。

......

1997年,港島回歸之際。

在同樣的小巷子裏,同樣的矮牆前。

我身穿高二年級藍白色相間校服。

狼狽且艱難踮起腳尖,雙手攬住牆頭。

臨近巷子深處的兩條街能聽見跟我同樣歲數的學生叫罵聲。

“WCNM!他擱哪呢?!”

“死胖子還敢還手了,今天指定扒他皮!”

我聽著這些叫罵聲,使出吃奶勁讓自己笨重身體翻上牆頭。我不敢讓那些追我的學生找到我,因為我知道,如果讓他們找到我的話,一頓毒打是躲不了的。

而且,搞不好他們還會扒了我褲子。

將我的褲子升到那高高的國旗杆之上。

腳步聲越來越急,越來越近。

我慌亂地翻了下去。

屁股落地是“彭”的一聲。

我好像坐在了什麼東西上麵。

我剛要驚呼出口。

一隻手捂住我嘴巴。

這隻手貼近我鼻孔,散發一股濃鬱血腥味。

抹得我嘴巴也都是液體。

我向那手掌一瞥,看見這隻手上全是鮮血。

“噓!”

被我坐在屁股底下的人發出聲響。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在這偏僻巷子裏坐著。

我更不知道他為什麼手掌都是血。

但是至少外麵的腳步聲才是讓我躲到這裏的主要原因。仔細一聽,腳步聲比之前近了很多,急了很多。

我和他大氣都不敢喘。

直到所有腳步聲和叫罵聲完全消失不見。

我深呼吸一口氣,整個人從緊張狀態鬆弛下來,癱軟的像一攤爛泥。

“不是,哥兒們,你死沉的,還沒坐夠呢!?”

屁股下的聲響不斷提醒我,此時此刻這裏不止我一個人。

我連忙支撐地麵,站了起來。

得以看見一個跟血葫蘆似的人。

他身上至少不下七條刀疤。

一把砍山刀被一條白布和他左手手腕死死連接在一起,那布條早就被鮮血浸染的一片緋紅。

他臉上都是血。

長頭發被血打濕,緊貼住他腦門。

導致壓根看不清他長相。

我磕磕巴巴說道:“用...用我幫你報警嗎?”

“不用。”

他把布扯斷。

隨手把開山刀扔到一邊。

連喘好幾口粗氣:“累了,歇會,歇會就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