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邶安霏的距離,就像太陽係裏的恒星與行星。太遠便會逃逸,太近我怕被她超越我意識常規的純粹情感灼傷,甚至消亡。
我一直都很喜歡的海桑的一首詩:
「請不要把我的日子填滿了吧
我不稀罕什麼娛樂
甚至不要親密
我想過似乎單調的生活
讓心中總有個空蕩蕩的地方
什麼也不種
就讓它荒著
倘若它自己長出了什麼
我就歡喜它」
就像詩裏說的,我的心是一片荒原,我任其荒著。今生可能都無法長出令我歡喜的什麼了。我不願承認,可是邶安霏對我而言,確實是生命常態裏的異常值。她的吻精準落降在我的心上,倔強又溫柔。被她吻過的靈魂坐標點上,時至今日還不受控地亂頻震顫,毛茸茸、軟綿綿的。那裏真的有可能會生長出什麼。
春節如期而至,街上的懸掛飾物、城郊四起的煙花,都是為了成全我們內心真正的冷冷清清。寒假大部分時間,我都住在母親這裏。
看看書,喂喂魚。我能在臥室的窗台邊,看流雲一整個下午。舒適得令人乏膩。我不去想邶安霏,也不去想鄔逸成,甚至不想自己。
隻有與母親一起時,現實發生過的事,才又與我相幹。不止一次,我想將父親隱瞞的真相,對母親坦白。卻又順了父親的意,還是決定不提。
天又黑了,晝與夜的轉換絲滑如綢。我不必追趕黑夜,也不期待明天。在我意識內外的黑矮星平靜地死去,宇宙隨我的意願有限也無限。時鍾名存實亡,我的身體裏裝著整個世界的秒分時。父親的時間並沒有終止,對應在我的每時每刻。貢嘎雪山觸目可及。
除夕當天下雪了。我收到兩個人的電話問候。
鄔逸成說:“想我了沒?”
我回答:“嗯。”
邶安霏對我說:“我想你了。”
我回答:“嗯。”
父親離開,帶走了除夕的意義,今天淪為365天中普通的一天。九點鍾,母親準時回二樓的房間睡覺。以往,這個時候客廳裏,我跟父親會一起守歲,吃東西、聽著音樂聊天。
我穿好衣服,關上客廳的燈,悄悄出門。
厚厚的積雪咯吱咯吱地刻畫著腳印,漫天的雪花飄落,整個世界安靜得出奇。
我清掃掉車窗上的積雪,上車,車裏很冷,我甚至有些顫抖。啟動後熱一會兒車,然後緩緩開始走。
春節常被認為團聚,而我自成孤島,去尋另一座孤島。白雪在黑夜裏沉默。
1202,我反複敲門、按門鈴三四次,門才開。邶安霏探出腦袋來,“有什麼…”厭煩的表情停滯了,隨後蹙著的眉舒展開,吃驚地問:“你怎麼來了?”
我走進來,嗅到她身上的煙草味兒,“你在幹嘛!”
她把右手舉到我麵前,五顏六色的油彩。
我說:“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邶安霏似乎是想起來了什麼,她說:“你在這裏等我,我馬上就好。”然後,她匆忙跑進一個房間,甩上門。
我脫下羽絨服,丟在沙發靠背上。
房子的陳設簡單,三年前我記得放過電視的地方,如今擺滿了書。除了邶安霏剛進去的那間,另外兩間,我在猜哪一間是父親住過的。
向南的窗下牆角裏,棕黑色陶泥罐插著枯枝,在地上投射出伶仃清瘦的影子。
空蕩的空間裏,除了必備的家具,便隻有一個書櫃。這裏的幹淨整潔,區別於母親的家。
母親那裏總是有生機的,有向外接觸、向外招展的細微活力。而邶安霏這裏則很生硬,所有的一切都向內生長。她心裏的高山溝壑、枝葉溪流,構築著內部世界,根本沒空處理外界的是是非非、事無巨細。從這裏看窗外的雪,都成了細枝末節、可有可無。窗外的雪是模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