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裏，有大壑焉，實惟無底之穀，其下無底，名曰歸墟。”——《列子》
1
歸盡山的雨下的愈發的大了。
北一看著遠處朦朧的山色，手中的匕首嘀嘀嗒嗒的。
青中綴些紅色，最是合她心意。
雖說歸盡山不受四季變換影響，極少放晴，偶有小雨，但像今日這般的大雨是從未有過的。
頂著這雨，她將躺在地上的那人身上的食物往背簍裏塞。
塞到某處時竟放不下了。
北一這才意識到今早出門時遠山特地為她預備了的茅蒲還在裏頭。
“遠山這個人別的本事沒有，揣度老天爺心意倒是一套一套的。”
北一拿出茅蒲往頭上戴，混著血的雨水順著流到她青色的外衫上，沾染了上去，讓她有些惱了。
她頓時心煩意亂，嫌棄地踢了踢旁邊的屍體。
那屍體眼睛閉的緊巴巴的，麵上發黑，實在醜的要命。
北一隻想趕緊回去。
趕在天黑前回遠山的宅裏，遠山在那裏等著她呢，晚上就能回邇虞城飽餐一頓了。
倒也不是非得出來殺人搶食物不可，隻不過城裏的小鬼們得的都是活人的供奉。
它們也隻是吸食不注重色味，她實是無法下口。
哎，這人也算倒黴蛋一個，哪不去非得來歸盡山，真就為了人間傳說的長生不老藥？
不過想要長生不老的人可真不少。
一個個有去無回的，可這傳言卻沒斷過。
因此，北一從記事起到現在，總能接觸到人間來的食物。
若真想要長生不老，那直接做鬼得了，她反倒是成全了這些人。
這世間的鬼大都是來了歸盡山了，本來是一概全都收入了邇虞城的。
可自從她北一來了之後，便隻收長得好看的小鬼。
於是剩下的那些便野遊在歸盡山，自己尋住處與同伴去了。
她總是走在山路上就想，這歸盡山不愧叫歸盡山，是萬物的終點，也是萬物的起點。
什麼都是死的，什麼又都是活的。
萬物皆有靈，人死後化鬼歸了這座山，樹草死了也無處可去的來了這座山，然後住上個十年百年，經曆孤獨的一世。
若是尋到了好的投胎處，便可回到人世間；若是像遠山這般出生就是鬼，對人間毫無留戀的，那便是一千多歲了也還是鬼。
遠山說得對，萬物無非是輪回，生與死本就相通。
不愧是一千多歲的高齡鬼，說的真是在理。
不過北一一直想不明白自己是什麼。
她總是去問遠山：我是鬼嗎。
遠山卻拒答，隻說：“等你年歲再上些便告訴你。”
確實，比起遠山的一千多歲鬼齡，她如今才十六，實在是一根發絲都比不上。
想著想著，便已經到了宅子門口。
北一時常仰歎，這宅子簡陋卻堅固，幾根破竹子混著泥土就築成的東西竟然能抗住許多風雨與驚雷。
“遠山，我見識少沒見過這麼大的雨，你活了一千多歲，可曾見過歸盡山下過這麼大的雨嗎？”
不遠處坐在榻上捧著書冊的少年郎抬頭看了一眼窗外，應答著：“今日的雨確實大。”
“可不是嗎，我的外衫都濕透了。”
北一將茅蒲從頭上扯下來，拍拍外衫上的水，手忙腳亂的脫了下來在燭火上烘了一烘。
過了半晌，她最後隻煩躁地把衣服摔倒一旁。
原本還拿著書冊的遠山見狀，從榻上起身走到燭台前，捧著外衫耐心地繼續烤著火。
北一瞧自己解放了雙手倒也舒坦，自顧自的盤點著今日的收獲。
“遠山，看我今天帶了什麼?”
北一得意洋洋的從背簍裏拎出一串香腸，幾隻饢餅，在遠山麵前晃悠。
死氣沉沉的竹屋內突然出現了一股生氣，連帶著少年也活潑了些。
隻聽他輕笑兩聲，清雋而又破碎。
“那人吃的可真多，從頭藏到腳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來這長住呢。”
遠山穿著一身如血一般紅的長衫，鮮亮的紅色襯得他蒼白的臉龐顯現出一種詭秘安詳的美。
他不說話，隻聽著北一抱怨。
“遠山，我裙子髒了，你幫我重做一條吧……”
“為什麼隻有我要吃東西而不是像它們一樣吸食就行了？”
“我到底是不是鬼啊……”
“今日那上山的人說鬼是沒有影子的，我瞧著你確實沒有，為何我有?
“你說我再長些年歲便告訴我，那我何日才能知道啊？”
少年自是知道她自顧自地問問題，也隻先打理著濕掉的衣物，隨後不聲不響地拿了一套早就準備好的青色衫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