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把晾幹的裙子從高懸的鋼絲繩上取下來,我的紅裙子從晾衣杆的盡頭緩緩降落,另一端是我在發力的右手。我追隨著裙子的視野裏出現了它因重量下墜的廓形,裁剪得當的細細的腰線,長長的裙擺筆直的墜在下麵。
恍惚間,我看到了小時候看的電視劇裏的女主角挑選的那條白色連衣裙,也有著從這樣纖細的腰線順勢而下的的裙擺。
那個電視劇的背景是女主的父親重病不起,她勤工儉學努力兼職賺錢。有天她去服裝店裏挑裙子,看中了那條白裙子,詢問工作人員價格,結果要兩百塊錢。
當時和我一起看這個電視劇的人是我的姐姐,她當時就吐槽:她爸住院錢都交不起,她還在這挑裙子——對此當時的我表示認同,覺得這真是劇本的一大漏洞。
但是那條白裙子的廓形讓我記了好久。它是條普普通通的,沒有設計的裙子,但我被它自然下垂的模樣吸引了注意,那真的是種很奇妙的,無法形容的美。
也不排除我潛意識裏想成為那個女主角的可能性。就算她不是唯一的女主角,就算男主角隻有一個。在當時,即使這樣也隱隱約約想要成為她的幼小的我,是對什麼抱有執著的向往呢?
現在的我回想起來對此仍舊不清晰,但是那毋庸置疑是我的曾經。即使存在被周圍環境和言語促成這種渴望的嫌疑,我也不能夠否定那個幼小的,不懂得太多的自己。
2.
然而現在,我時常對自己的人格產生懷疑。我之所以變成現在的我,似乎是必然的結果,是從許多年前我的祖先結合開始就注定的曆史,是除我以外的很多因素促成了現在的我的一切,環境,家庭,朋友,社會,經曆......是我很多痛苦的起源。
我們無法避免被原生家庭和成長環境影響,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會帶有上一代人的影子,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這確實不是我能決定的。
我的姥姥生下三個孩子,於是我有了兩個舅舅和我的母親。我兩個舅舅娶的妻子,都是蠻強勢的女人,很幹練也很有能力。相比之下,我兩個舅舅顯得弱小一點。我母親,在婚姻關係裏,也是弱勢的那一方。
我的舅舅們在妻子麵前找不到麵子,就會把怒火和威風發泄給孩子,而我的母親,她不懂得反抗和發泄,她隻是想維持一個家庭和睦的外表,做一名好妻子和好媽媽。
然而我的父親不是好丈夫和好爸爸。但他是個好兒子。幾乎所有人眼中的孝順兒子。為什麼是幾乎呢?因為他的父母不這麼覺得,他們罵他白眼狼。
我感到這一切都是大大的諷刺的荒誕的。可憐的我的父親不受家人疼愛,做的再好也隻換來一句白眼狼。這樣的人找到了善良隱忍的我的母親,我和我的姐姐出生了,我們過得很不幸福。於是我深感那句話是真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3.
在我成年後的很多個午後,陽光短暫的停留過的客廳裏,過度呼吸和嘶吼的眩暈感包裹著我,讓我視線模糊,懷疑這一切的真假。爭端和歇斯底裏頻繁發生,證明了我無法和家庭和解。於是離開吧,離開這裏。
我考上了大學。
在我父親激動的衝進我的臥室的那一刻,我意識到我的人生第一頁被他先揭開了。又或者說,那不是我的人生,而是他飽含期望的希望,麵子,未來,預設好的道路。
於是懷揣著和我無關的這一切的他抄下了我的準考證號和身份證號,在我忐忑的坐著臥室的床上開始查成績時他早已率先一步登錄了賬號,所以第一個知道了我的成績的人不是我,是他。
他查到了我的成績,他如釋重負,他激動萬分,他欣喜若狂的衝進我的臥室,雙手捧著我的臉重重的親我的眼睛和額頭。我當時戴著眼鏡,在茫然的直覺般的預感中呆坐著,隻能感受到鏡框被擠壓變形時我極疼痛的鼻梁和眼眶。
一切都是那麼的突然。我的母親開始在家族群裏公布好消息,我的班級群開始爆炸般的彈出消息,我的姐姐發來賀喜,我的閨蜜給我打電話,我的好朋友也發來信息。如果一切都停留在這就好了。這樣接下來的所有苦痛都不會發生。
然而時間很無情,它從不為任何人停留。一切都在繼續,好的壞的永遠在發生。但我永遠記得我的父親破門而入的那個場景,仿佛自己的人生從那開始就失去主導優勢。
甚至於,我到現在都不清楚,他是怎麼找到我的準考證件並抄下了號碼,再若無其事的放回去的。我竟對此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