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鸚鵡學舌(1 / 3)

謝還羽七年後第一次回京,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夜。原定的回程日期是臘月十六,她撇下一眾親兵,輕騎便裝獨自回了謝府。

夜深雪重,她本不想驚動旁人。但為她開門的謝伯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紅了眼眶,“二小姐,夫人等你多時了。”

謝夫人的院子燈火通明,青石板鋪就的小徑上一絲雪沫兒也無。掀開厚重的風簾,嚴妝夫人坐在一片輝煌燭火裏。

“我兒回來了。”

美婦人眸中淚光點點,她寡居多年,一身素服肅靜且清寒。

偌大的房中沒有一個火盆,雖掛了風簾,也不比外間多幾許暖意。一旁侍立的丫鬟凍得臉色青白。謝還羽脫了身上的大氅蓋在母親肩上。

“青璿,勞煩你費心拿幾個火盆過來吧。”

青璿是在謝夫人身邊伺候了許多年的大丫頭,聞言便向外走去,卻在謝夫人背後衝她輕輕搖了搖頭。

“是我讓他們不要點火盆的。青璿,回來吧。”謝夫人眉目森森,冰涼的手指搭在謝還羽手背上,“你父兄身死青雀嶺,朔方的風那樣冷,誰又能為他們點幾個火盆呢?”

“阿母如此自傷,父親兄長九泉之下又如何安心。”謝還羽回握母親枯瘦的手指。人至中年夫死子去,謝夫人心如死灰,撐著一口氣不肯倒下去,為的隻有尚且年幼的一雙兒女。

“阿母多活一日,隻覺身如遊屍走魂。琮昱故去多年,從不肯入我夢來,想來也是怪我,怪我逼你去了青雀嶺……”

琮昱是謝老將軍的字,謝夫人出生寒門,本名薑筠。兩人年少相知,情深義重,謝氏人丁奚落,京城這一支更甚,可謝琮昱愛重妻子直至故去也未曾納過一妾。

“你也怨我,阿翡。”

“可施琅他是你唯一的弟弟!是謝家唯一的男丁!他從來體弱,我好不容易才養活了他,我怎麼敢,怎麼敢叫謝家從此絕後?”

“你離開我的時候,還那樣小,哭著說不想住在宮裏。可是你父兄領兵在外,太後又那樣喜歡你……”

說到傷心處,謝夫人已是淚水漣漣。

謝還羽接過青璿遞過來的錦帕,替謝夫人拭去眼淚。她想柔聲安慰母親,一開口卻是嘶啞音調。

“阿母,不要哭……”

七年前她從母親手中接過兵符代替弟弟鎮守青雀翎,為了掩人耳目喝下了讓人聲音嘶啞難聽的湯藥。從那時起,她便不怎麼喜歡說話了。

十六歲之前,謝還羽也是個伶牙俐齒的小姑娘。雖在宮中做著皇帝拿捏謝府的籌碼,太後卻實打實的對她疼愛非常——

她九歲入宮,教養在太後膝下,因為思念家人一口飯也不肯吃,山珍海味流水一樣的送進扶華宮,她看也不看一眼,最後還是是雍和殿的七殿下送來一粒價逾千金的竹實才叫她開了尊口。謝還羽由此還得了個諢名“鳳凰兒”。

“施琅三日前傳信,陛下想把謝家女兒許給七殿下……太後的病藥石罔醫,陛下為此夙夜憂歎。國師大人上言,謝家二小姐是朱雀乘風的命格,七殿下又是天地德合的貴人,口含蓮花而生,興許結一門親事衝一衝就能好……”

“阿母是什麼意思?”謝還羽定定的看著她的母親,這一眼讓謝夫人立時噤了聲。

謝還羽同謝施琅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子,二人的模樣說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也不為過。獨獨這雙眼睛不大相像。謝還羽的眼睛肖似其父,冷冽時鋒利得仿佛能割破人的心神。

房中鴉雀無聲,謝還羽看著不肯與她對視的母親,似乎聽到門外的落雪壓折了院中枯樹。

“施琅他是,你爹爹唯一的兒子了,阿翡。”

謝夫人終於開口,神情溫柔哀切。

餘下的話,她便不必再說。就像七年前一樣。站在靈幡下的謝夫人隻說了這一句話,謝還羽就接過了那一碗讓她聲音喑啞的湯藥,代謝施琅遠走青雀嶺。

“還羽明白了,阿母,歇息吧。”謝還羽放開攏著母親手指的雙手抽站起身來,謝夫人手指裏的寒氣似乎絲絲縷縷的滲透進她的骨頭裏,叫她忍不住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