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罡炎背後傷口的惡化之快令人咂舌,不消片刻,他已疼得臉色發青嘴唇幹癟,頭上身上汗如雨滴,他極力克製著不讓自己喊出聲來,牙齒已經咬得流出了血。
歐葉仰頭看著天色暗暗搖頭,他退去身上的粗衣,換以星辰羅衫,著鶴氅配皂絛,散發結環,燃蒿草焚木香,複命人宰殺活羊兩頭公雞五隻。
歐葉赤手染血,在花罡炎背上繪出花鳥古篆,筆筆連貫形如蛛網蜂巢。
繪罷了符文篆書,歐葉長手一揮,手臂上沾染的所有血漿全部撒落在地上,顆顆血珠落地之後,粘了塵土繼續在地上滾動,就像百十隻螞蟻在擴散爬行。
那時候,趴在磨盤上的花罡炎,就像渾身的血液骨髓都被抽幹一樣的乏力,在這種強大的外力幹預之下,他感覺自己甚至連繼續思考的力氣也提不起來,後背的劇痛仍在繼續,而且依然是那種愈演愈烈的趨勢,但他現在竟然沒有精力去針對那些疼痛做出相應的反應來。
花罡炎的感覺很怪,他有種瀕臨死去的錯覺。也或許,並不是錯覺,而是他真的快死了。
使出了最後的一口力氣,花罡炎轉過頭,像條擱淺在沙灘的魚一樣,用死氣沉沉的眼睛看向四周。在花罡炎的眼中,那些人的動作好像慢放了幾倍的鏡頭,四周傳入耳內的聲音也是無比低沉與混濁。
“次奧,老娘這特麼是要掛了!”花罡炎想這樣說出來,可是出口的卻是一陣並不怎麼連貫的哼哼。
而四周的人們都是該幹嘛還在幹嘛,劈柴煮水的仍在忙活,翻炒芝麻的大概從未停過手,就連歐葉都換回了粗衣,嘩啦啦的篩打起了簸箕,這些人將花罡炎視如無物,好像趴在這裏的他根本不存在,更像是他成了一條曬在屋簷的鹹魚,讓旁人根本無法留意到一樣。
整整一天,花罡炎都那樣神誌模糊,時斷時續的思維,隻能勉強讓他記得自己在哪裏,以及為什麼來這兒。
直到日落西山,夜色漸濃,他才由於寒冷而恢複了幾分清醒。沒辦法不冷,他始終都赤著上身,唯一一條尚且可以禦寒的披風,也被歐葉在繪製那些花鳥符文時撕成了對開的窗簾。
中毒的這兩天,花罡炎記得自己都是日出蘇醒,日落昏厥,沒想到今天又看到了浩渺的夜空。
躺到了草席上的花罡炎抬起手來放到眼前,手臂上滿是由鮮紅血液繪烙出的符籙紋絡。歐葉換上了白日間的那身羅衣鶴氅,他湊到花罡炎麵前,帶著一臉和煦陽光般的笑。
“定下了麼?以風險方式祛毒,你會有很大幾率致死致殘。”歐葉道。
“還問個毛,我要是變成個藥罐子,還不如死了幹淨!”花罡炎在心中想道。他對著歐葉笑了笑,算是回應他的問話,臉上的笑容就像是麵部肌肉在抽筋。
歐葉款款起身,輕拂腰間的羽衣長菱,他雙手交扣,仰觀夜空中漫天星辰,四周人布置著香案牲首燈燭木令,以花罡炎所在位置為中心,用紅磚青瓦排布出一隻密文圓陣,十幾隻封著紅紙的陶土壇子在陣中列如星鬥。
“天極迫遠,臻枉臣服,月華黯淡,水澤吟暖。”
歐葉在一旁清水淨手,繼而走入陣中香案前,威然喝令一聲,“開壇!”
那一男一女兩個小童步入陣中,以木槌逐次打碎那些陶土壇,壇中盡是猩紅血水汩汩流出,沿著圓陣中的紋絡溝痕流淌彙聚,慢慢形成一張血色的陣網。
霎時間,香案上燭火跳躍燈盞璀璨,映照得歐葉遍身輝煌,漫天星辰都似失了光華。這個無時不刻都在洋溢著無窮朝氣的青年人,此時此刻顯得輕盈靈動,高潔出塵,猶如飄渺的仙,他衣袂飄擺,神色莊重而寧和,恍若在下一刻就將乘風而去。
兩個小童靜侍左右,一個豎起了柳藤鞭,一個執住了荷葉鼓,歐葉垂手輕捏紫銅鈴鐺,叮鈴鈴的聲音使人如聞天籟,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似少女嬌吟旖旎從風。
歐葉雙手虛合,遙望著夜空天陲,良久,仿似有人在天外發來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歐葉舒緩眉梢,袍袖鋪展,如蝶兒翩然起舞,轉過身,於陣中赤足踱行,踏罡步鬥,手起舞而足蹈,躡身形而潛蹤,眸光炯炯,踏陣而歌。
歌曰:“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戶戶把門關,喜鵲老鴰森林奔,家雀撲蛾奔房簷,五爪的金龍歸北海,千年王八回沙灘,大路斷了行車量,小路斷了行路難,十家上了九家鎖,還有一家門沒關,叫老鄉請聽言,點起了大難香請神仙呐,哎咳哎咳呀!(噔哏兒裏哏兒愣的噔,噔哏兒裏哏兒愣的噔)左手拿起文王鼓,右手拿起了趕仙鞭,鼓也不叫鼓,鞭也不叫鞭,驢皮鼓,柳木圈,奔嘚兒啦喊刨得圓,橫三豎四八根弦,還有這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八個大銅錢呐,哎嘞哎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