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尋夢歸(2 / 2)

我沉沉睡去,那是我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

醒來,又是她,在我耳邊吟唱著《心經》裏的句子,聲音甜美婉轉,安撫人心,如同枝頭第一聲春鶯的啼叫,帶著春日和煦陽光的氣息。我聽到後,立刻希望自己能好起來,親眼見一見我的恩人的模樣。

她是我絕望中,生之熱望。她渡我苦厄,帶我乘坐忘川水上的舟輯返歸塵世。在與她失散的這些年裏,我仔細辨認著我的回憶,聽聲音,那是屬於一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女孩的。

鈍重的木魚敲打聲,與冷冽的和尚誦經聲環繞我。

眾人為我祈福,求上天垂憐。此時,一陣奇異的樂聲傳來,古樸蒼勁,混沌有力,幾乎不像這麼年輕的女孩子能吹出來的。但看向床頭,的確是她,在借她手中的樂器溝通天地。

那是一根上細下粗的中空竹管,我曾在古典文獻裏讀到過,叫做尺八,是唐代宮廷樂器,古人曾用它吹禪,可在中國早已失傳。我後來同舅舅說起這個小姑娘和她吹的樂器,他還不信我看到的就是尺八。

在我頭頂,寺廟的穹頂昏暗無光,菩薩眉目如哀似憐,將玉淨瓶裏的竹枝伸向我。旋轉延伸的音符像開滿白色香花的樹冠覆我頭頂,春鶯在樹枝裏發出細細密密的啁啾。黑暗中,生命的光亮又尋到我。

在那奇跡般的一夜後,我漸漸病愈,離開靈居寺後,卻再也沒有這個女孩的消息。

這就是我和「她」的故事。”

沈鶴逸洋洋灑灑說完,向心理谘詢師報以溫和的微笑。“年輕人,希望你還能遇見她。”谘詢師輕輕拍了拍沈鶴逸的手,說道。

“您的催眠還可以幫我挖掘更深的記憶嗎?我想尋求一些線索,找到她。”

“孩子,愛莫能助。擁有這些回憶的時刻,你的身體太虛弱了,五感並不明晰。恐怕更多的線索是找不到了。”谘詢師遺憾地說,“但是盼你如願。有找過寺廟的人詢問嗎?”

沈鶴逸搖搖頭:“三年後母親再去寺廟還願,代我詢問,寺廟的和尚隻說這個女孩並不曾存在。”。

沈鶴逸與心理谘詢師告別,離開診室。剛好六點鍾。

暮色四合,已近黃昏。沈鶴逸按約定來陪醫生舅舅推杯換盞,談天說地,再過一條小徑,就是戲園「荼靡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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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漓古樸的音色撲麵而來,像雨霧繚亂,像鍾磬輕吟,像鶴唳被拋落於無垠的天地之間。

窗外暮色四合,茶盞酒觥之間,人們的目光紛紛彙聚到吹奏的蘇鏡身上。

S市不乏賣唱、表演的異鄉人,但如蘇鏡一般,演奏這沒人見過的樂器的,可謂是少之又少。

人們被蘇鏡的神態與古雅的音樂吸引了。

蘇鏡著簡樸至極的珠灰色直筒裙,披散著一頭長發,眉眼輕柔秀麗,卻有哀傷肅穆之色,握尺八的手指纖細修長。

她所吹奏的是古曲《虛鐸》,失傳已久,沒有一個座中的S市人能叫出它的名字,它發源於千載之前瑰異的盛唐,流傳在蜿蜒的絲路之間。宋時,尺八不再為宮廷雅樂所喜,被笛簫取代,日漸式微。最終,還是由靈居寺的和尚代代相傳,保留下來,在年輕女子蘇鏡這裏,已經是第十七代傳了。

蘇鏡沉浸在樂曲裏,沒有注意到戲園的門開了。

一縷陽光打在她緊握住尺八的手上。

“好悲傷、蒼涼的聲音。”一個飄逸俊秀的年輕人走入洞開的門內,旁若無人地走到蘇鏡麵前說。

蘇鏡凝望著來者的容貌,隻見他穿飄逸的白衣,像從畫裏走下來的,給蘇鏡的第一印象是:如一隻仙鶴翩然而至。男子生的白皙,麵容優雅端正,右眼眼角有一顆淚痣,像一枚晶瑩的淚滴,掛在他臉上。不知為何,蘇鏡總覺得這男子似曾相識。他望著蘇鏡手中的尺八,麵露驚異之色,但很快就收斂了。

眉梢眼角噙著笑意,年輕男子朝自己伸出手:“你好,小姐,我叫沈鶴逸。請問,你吹的是尺八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