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醉回初二(1 / 2)

周儃醉了,醉的是資格的人事不醒。

去年體檢時醫生(女醫生,他敞開胸懷任其探尋,那冰涼入骨的感覺一直陰魂不散似的,一想到就牙齒打顫)諄諄告誡他有酒精肝傾向後,他就很節製了,加上尿酸也偏高,連啤酒都很少喝了。但這一次他卻徹底醉了,醉在籌備中學畢業20年同學會的酒桌上。醉在唏噓往事、感慨現實、遺憾際遇的濫觴情懷中。但是這次卻醉得很奇怪,往常他快喝到位的時候肯定會壓住翻湧的胃液而嚼酒不飲,持杯言他,這次在沒倒之前卻是覺得自己出奇的清明,不管啤酒、紅酒還是白酒都來者不拒,不管感情淺舔一舔還是感情深一口悶,不管是打樁、上訴,一瓢羹幾開(川南地區一種劃拳喝酒的規矩,後麵會介紹)。這樣的氛圍中,讓他覺得自己如同骨肉不附而靈魂超脫。

在同學們後來複述的場景中是這樣的——周儃在和陳渡對幹了三杯白酒後,又倒滿一杯紅酒舉向了羅裳裳,神色鄭重、清醒百醒的說:“裳裳,如果讓我們再回到中學那會,請允許我追求你一次,你都收了這幫渣娃那麼多情書,怎麼也不能少我一封吧。相信我,你會被感動的。”

羅裳裳掩口一顰,對杯輕碰,說:“意思一下就行了,看來今天你喝的不少了吧?”

“不!”這是周儃在那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後一個字。隨後他昂首向天,把一杯(事後同學們多次複盤,覺得至少有三兩)紅酒一仰而盡。隨後就直挺挺的壯烈而隆重地向後倒砸了下去了。

無法形容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這種感覺周儃是第二次體會,很像夢,或者類似於夢,輕若無骨地飄在一片混沌中,如同一尾害怕黑暗的魚,滿懷窒息的恐怖,本能地靠近虛如雲天的光明。當他越來越靠近那滿是生機的光芒,最終魚躍出水,破界而生。

周儃蘇醒時,周圍是一片潔白,他知道自己是躺在醫院裏了,身邊一個婦人正用酒精爐煮著什麼東西,隻是這醫院裏的環境讓他很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雖然裏麵的一切顯得十分的古董落伍,鏽跡斑駁的醫用滴定架,搪瓷的尿缸,掉了漆水的物品櫃,窗戶也不是塑鋼的,感覺是在80年代的縣醫院裏一樣。他心頭頗有些鬱悶,放眼看去就連社區醫院的水平也比這裏高不止一點半點的。不過他的鬱悶在那婦人轉過頭來的時候變成了無比的驚愕——那是他的媽媽,小了至少二十五歲的媽媽。背還沒駝,頭發沒白、眼角還沒有魚尾紋的媽媽,這真是80年代啊!

他已經回憶起了這個場景——那是在他剛上初二的時候,放學回家的路上用彈弓打到了一隻啄木鳥,他的彈弓是用皮筋做的,殺傷力不大,雖然打中了,但啄木鳥還是忍痛滑翔到了一棵大樟樹上,他爬上去抓的時候,踩斷了樹枝,摔了下來,手先著地,而後磕到了腦袋,隨後就人事不省了。這些事由於他頭部受創過重,醒來的時候全都失憶了,都是死黨們繪聲繪色補充的。當時的情況其實十分危急,他口鼻血流不止,如果是腦疝的話多半九死一生,就是救過來也很可能癡傻。不過也是他運氣,那時候正是國家規定的學雷鋒活動月,廠裏的全體職工都在大掃除,包括廠裏醫院的,他受傷的地方離廠裏車隊不遠,而且正好司機們就在旁邊清理油庫的雜草,一分鍾沒耽擱地送到了廠醫院,廠醫院馬上照了片,確認腦部沒有意外,就是手臂骨折,另外懷疑的內部髒器受損也被排除,不過他還是昏迷了4天多。期間也請了市裏的專家前來會診,結論也都大同小異。

轉過身來的母親並沒注意到周儃其實已經蘇醒,她仔細看了看輸液管裏液滴的速率,又伸出手來摩挲著周儃的手背,周儃昏迷期間沒有進食,全靠輸液維持,母親怕他幼嫩的手背紮針過多而腫脹。周儃的心裏霎時一暖,眼角不由得一潮,輕輕呢喃了一下,柔聲喊了一聲:“媽,我沒事了。”

前世時,他記得醒來第一句話是問自己在什麼地方,母親給他解釋了好一陣。那時的他正是心裏逆反的時候,和父母的關係很緊張,但也通過這件事讓他和父母的關係有了極大的改進,他是眼睜睜的看著父母為自己不顧一切的護理操勞,心裏那點因管束過嚴而叛逆的怨念早就煙消雲散了。而這會兩世為人的他更懂得父母哺育的恩德,哪裏還會有半點當初懵懂少年的混理不悟。

周儃的媽媽聽兒子突然說了話,不由得一個愣怔,雖然隨即恢複了正常,但眼裏卻掩飾不住地掛出了驚喜的笑意。她是廠裏工會的婦女委員,在得到周儃受傷的消息時,她頭腦一片空白,失神妄怔地就撿小路朝醫院跑去,同事連聲說有車送,她卻充耳不聞。兒子昏迷這幾天她更是茶飯不思,除了聯係專家給兒子會診外,就這麼不知疲倦地守在床前,她也不知道自己睡過沒有,聽著兒子的呼吸,看著兒子如熟睡般的臉龐,十多年養育的親恩快樂讓她沒有放棄的理由。可是四天多了,兒子卻始終沒恢複神誌,連喝水都不能。她現在正用酒精燈熬稀飯,醫生說如果醒來了,最好就是先進食稀飯,因為周儃的腸胃消化功能還沒恢複。她就每天從早上熬一小鋼精鍋稀飯,裏麵加了些肉鬆,熬得爛爛的,就像兒子才一歲兩歲似地。就這麼候著兒子,她堅信那麼活蹦亂跳的兒子一定會醒來,這個世界還沒讓他頑皮夠呢。這會兒,兒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