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初到市裏,又是孤身一人,加上身體羸弱,陌生的環境一時難以適應,常常咳嗽不止,而坐在前排的一個叫詠梅的女生常會在課餘期間,偷偷的彎下腰,低頭在座位上抽煙,待到上課時煙味也不曾散去,每當此時我便咳嗽的厲害,然而又不知該如何製止,她是一班之長,平日裏別人也都不敢招惹。我便想出了告狀這麼一招,寫了封私密信舉報她,打算交給班主任,校規裏有明文規定不準中學生抽煙。
然而寫完之後,又覺不妥,便沒有上交,後來卷成一團,在路邊隨手丟掉了,不想隔日,班長開始在班裏盤問起人來,惶恐之餘,內心忽然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巨大的困惑。我定然不好去問紙團到底是如何來的,然而竟也試探著問了問,她不至於惡到用煙頭燙人的地步,對於這件事情本身的好奇已遠遠超過了對她本人的恐懼,而且,除去生氣的時候不說,她沉靜之時,也是一個可愛的人兒,發髻漂亮,大概由於脖頸更漂亮的原因,她才常常把頭發挽起來,而不像班內的其他女孩子,紮成馬尾巴,或者羊角辮,也很少披散著。我偶爾望著那兒發呆時,憶起先前師傅講過的線條的事情,繪畫的技巧,無非是線條的技巧。然而在我看來,她脖頸上的線條無論如何是無法用畫筆勾勒出來的,那種美,猶如流水一樣滑向雙肩的細致的脖紋,隻能用指尖輕觸,如果一定要用筆尖來描摹的話,隻會是一種褻瀆,甚而觀望都是一種褻瀆了。大概是讀了太多書的緣故,對於自己能想到褻瀆這個詞,我也感到驚訝,我已然有了一種於年齡不相稱的心境。想到這脖頸作為她美好的一部分,終會被她恣意的方式而毀掉時,我一度感到心痛不已。
問出的結果讓我吃驚不小,她隻是不小心在那兒摔了一腳,摔傷了胳膊,隨便撿個紙片擦拭傷口。而那個紙片便是出自我手,我看了看她胳膊肘上擦傷的皮膚,恍惚間覺得自己不論做什麼事情,總是會招至他人的非難的,從此便更加小心翼翼,吃飯睡覺這樣的事情也變得謹慎起來。一次在食堂打飯時不小心弄髒了一個人的衣服,那人便暴跳如雷,任憑我唯唯諾諾的道歉,毫無作用,最後他索性打翻了我的飯碗,濺落一地,麵對別人的指責我絲毫沒有反抗的能力,早已習慣了順從,時長日久,連別人的眼睛也不敢直視,一旦我碰到別人的目光,便覺好像做錯了什麼事情一般,惶惶不安,慢慢的恐懼化為恢心,漸漸的喪失了對別人的信心。加之同別人無法可說,而且他們的話題,我不了解,也不敢興趣,常常覺得無法插足,唯有亂塗亂畫,課間常常一個人呆在自己的小角落裏,猶如蝸牛蜷縮進貝殼之中,捧著一本書,一旦翻開,便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周遭的一切在我身邊漸漸遁去,我作為那個世界的一員,去經曆了主人公經曆的一切,他離奇的遭遇同時也是我的遭遇,而同時他的苦惱,也是我苦惱的所在,正如他奔放的心靈如同我奔放的心靈一般。
而一旦我從貝殼中探出頭,回到現實中來,便常常悵然失落,我總是孤身一人,很難和周遭建立起某種聯係,盡管自認為觀望一個女生的脖頸,是對那脖頸的一種褻瀆,但我還是動起筆,在白淨的紙上描摹起來,不想竟然可以通過這種途徑找到了融入周遭的方式,時而黑暗降臨,唯有一片光亮落在她的後頸上,落在我的畫紙上。時而這光亮又漸漸的擴散,照亮了她棕色的頭發,我看到那發髻,聽到她的笑聲,然後是書桌,課本,更多的學生,一個一個的進入我的世界,而這個世界正如別人所看到的一樣,我也成了這裏的一員,不再孤立。
我甚而開始試圖和身邊的人多說上幾句話。
可是結果卻糟糕透頂,我屬實不知道該怎樣和人交談,除了一問一答這樣簡單的事情,往往是別人問上一句,我回上一句,接下來我就慌了,有時是我主動問上一句,別人回一句,然後便不知所言,完全不知道該講些什麼。我一再的嚐試,也惹的別人厭煩,最終被冠以了一個怪人的稱號,有一次,一個人幹脆指著我的鼻子說:“你這人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