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兒今後可不用早起敬茶,休息便成。”曾仕清淡淡地抿了一口茶,杯裏的茶葉仿佛洶湧翻滾。
“可是女兒哪裏做的讓父親不滿意?女兒知錯了。”
他抬眼望著低頭站著的女兒,複雜的情緒讓他眼睛發酸。
“伶兒可記得你十歲那年的光景,你那時候吵著想吃西街巷子的玫瑰花酥……”
“父親,幼時不懂事胡鬧,女兒不曾記得。”
曾仕清一愣,五年來這是曾伶第一次打斷他說話,和這些年的沉默順從不一樣了。
不知道該高興亦或是該難過,沉默良久,他抹了一把臉,頹唐地半倚在椅子上,“你且回屋休息罷。”
“是,父親。”微微一頷首,曾伶由小玫攙扶著顫顫巍巍離開了。
………
“小姐你快下來吧!待會兒老爺知道了該怪罪小玫了!”
八歲的曾伶不同於其他大人家的小姐嚴格遵從綱常法則,性格活潑跳脫讓她充滿了好奇和執行力。
待曾仕清會客回府看到便是樹上掏鳥窩的曾伶和樹下苦口婆心的小玫。
脫口而出的“成何體統”和滔滔不絕的女子綱常讓小玫挨了五十個板子。
“無事的小姐,隻是小玫沒有做好。”
………
“無事的伶兒,明日父親就差人給你買玫瑰花酥。”
十歲的曾伶忍著鑽心刺骨的疼抬頭望著眼前陌生的父親,手指已經被自己掐的血流不止,而母親卻還在用力的裹緊布條,最後一個結打完的瞬間,“我倒希望現在就死了”曾伶這樣想。
流膿,拆換布條,藥水浸泡,每日重複著猶如一遍遍上刑。
夜不能寐日不能行,曾伶同她再也不能見天日的腳一起被裹在了發黃的布條裏。
十歲生辰第二天,她把父親差人送來的玫瑰花酥悉數扔了。
………
女兒已離開許久,曾仕清仍呆愣地望著堂屋門楣,茶已涼透,他卻不顧禮節體統的雙手捧起一飲而盡,放下茶具時順帶把不小心吃進口裏的茶葉吐回杯裏。
不像個讀書人,倒像個糙夫。
不符君子作風,倒像個活生生的人。
“啟稟老爺,巡撫大人拜帖送至府上,需要奴才如何做?”
“稱病,拒了便是。”
“對了,記得吩咐小玫三日之內將伶兒帶到法租界江華家中。”
“老爺,小姐問起緣由該如何說?”
“你隻道是我的意思便可……府裏的下人賣身契可曾丟失或遺漏?”
“未曾。”
“典當府裏的東西給他們一人發些錢財,賣身契全數歸還,讓他們盡快走吧。”
…………
曾伶呆呆地望著麵前穿著自己從沒見過的衣服的同齡女孩,有些不知所措。
她可以跑可以跳甚至可以蹦跳著上下樓梯,她沒有布條,沒有頭簪,眼神裏也沒有怨仇。
曾伶想透過她看看理想的又或者是本該就是她的自己。
“你就是曾叔叔家的女兒曾伶吧!我爸和你父親是幼時玩伴,我叫江夏。”
曾伶迷茫的看著她伸出的右手,求助地看了一眼同樣迷茫的小玫,頷首蹲下行了一個禮。
江夏眉眼一彎,伸手扶起她,“以後你可以叫我夏夏,我可以叫你伶兒嗎?”
“夏姑娘自便就好。”
那晚,曾伶覺得胸口實在悶,無法入睡,明明是自五年前生辰那晚就延續至今的淺眠少眠,而今夜卻實在讓她煩躁。
她聽到小玫起床的聲響,卻並未出聲,隻在看到床頭的玫瑰花酥和玉佩時愣了下神。
“我五年前就不愛吃這個了。”
“小姐,這是老爺趕早親自去買回來讓人送到租界裏的,您就吃一口吧。”
曾伶捏起玉佩收入匣子,玫瑰花酥沒扔,也沒吃。
一連幾日,江夏像隻小鳥,圍著曾伶嘰嘰喳喳,“伶兒伶兒你想看看外麵的世界嗎?”
外麵的世界?曾伶手中繡花的動作一停,像是想到了什麼,卻又輕輕地搖了搖頭,抬頭盯著窗外的天空緩緩開口:“我出不去的。”
江夏沒料到她會回答,以往都隻用自顧自說,現在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曾伶先開口了,她說:“夏姑娘,你可以給我講講你去過的盡是洋人的地方嗎?”
…………
多日不見的江華回來了,曾伶被小玫攙扶著要給江華行禮,剛要蹲下就被江華阻止。
“伶兒把這裏當自己家便好,不用行禮,這幾日可住的習慣?”
“謝江叔款待,伶兒已不勝感激,不敢不滿。”
見對方許久不答話,曾伶抬起頭想看一眼對麵人的表情,卻隻看到其顫抖的嘴角。
心裏突然肆意生長出一股強烈的壓製不住的不安,讓她接著追問“我父親可曾告訴江叔我何時能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