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去看看(1 / 3)

“我媽是怎麼死的?”

一家修理摩托車的鋪子前,一個二十多歲但已經開始禿頂的男子對正在蹲在地上修理摩托車的師傅低聲問道。

“啊?你說什麼?”

修車師傅停下手裏的活,可能是環境太過嘈雜沒有聽清,也可能是被問話驚到了,下意識反問了男子。

“我問你我媽是怎麼死的?”

這次男子加重語氣怒吼道,說完時他開始顫抖,眼淚不爭氣地流出來了,壓在心裏二十多年的話他終於說出來了。這是他自打有記憶起,第一次和親生父親說話。

“有仁,你是陳有仁吧?沒想到都長這麼大了,來,到裏麵坐,到裏麵坐下說吧。”

修車師傅像是陷入了回憶,良久才對陳有仁招呼道。

在黃土高原、青藏高原與西秦嶺的交接地帶,這裏延綿著一片低緩山丘,曾是中原與西北少數民族的牛馬貿易市場。海拔在兩三千米,全年最高氣溫也不過二十攝氏度,冬日綿長,春秋不明,夏日晝夜溫很大。老一輩人口裏隻有冬天和春天,很多上了學校的人才知道夏天和秋天這有些陌生的名詞。

2002年立春剛過,漫山還被白雪覆蓋,太陽灑在梯田裏反射出金燦燦的光芒,像極了櫥櫃裏的疊層蛋糕。陳有仁現在隻想趕緊回家跟外公訴說自己的想法,等他自己掙了錢就可以想吃什麼就吃什麼,蛋糕算什麼。陳有仁前麵走著兩頭老牛,一頭純黑,另一頭額頭有些白毛,其他部位也是黑色。他揚起鞭子給兩頭老牛各給了一下,又回頭叫喊道:“趕緊走,你倆在那做啥呢?”

“哦”,大一點的小孩哥哥陳有才敷衍了一聲,又一腳踢向小一點的弟弟陳有德。弟弟正在往一個田鼠洞裏撒尿,洞邊的雪逐漸融化並冒出蒸蒸白氣,正在興頭被哥哥這一腳驚了,又氣又惱提上褲子就去追已經跑了的哥哥。兩個小孩很快就跑到陳有仁前麵去了。陳有仁從小就在外公家住,他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但外公家裏說他父親是黑心肝不讓來往。現在跑在前麵的兩個小孩是小舅的兒子,今天陳有仁帶牛去山裏放風,兄弟倆估計在家閑得無聊跑來找他。正月初七這個時間,山裏很少有牛可以吃的青草,主要帶牛出來是透透氣,吃食還得靠夜裏加草料。

“啊呀,有才你讓著點噻,可哭開了”,陳有仁喊道。原來弟弟陳有德追不上哥哥陳有才還腳下一滑摔在了雪地裏,於是撿起一塊土疙瘩打中了哥哥後腦殼,哥哥回身一巴掌就打哭了弟弟。陳有仁將鞭子遞給哥哥,抱起哇哇大哭的弟弟,用手擦了弟弟流在嘴邊的鼻涕加眼淚抹在牛屁股上。

“看落憐的,哦哦哦~”,說著把弟弟舉高騎在自己脖子上。“看我回家不給舅舅說”,陳有仁訓斥著又抬腳去踢哥哥,卻被閃躲了過去。

“他在我頭上那麼疼一下,我緩緩地拍了一下,他就叫喚著不成了”,哥哥已氣哄哄的一個人走了。弟弟還騎在脖子上,他也懶得和哥哥多糾纏,曲折慢跑起來並摳弟弟的腰,弟弟咯咯地笑起來了。

陳家鎮坐落於前山梁腳,前山梁是延伸到群山環抱的小盆地中最深的一條山脊,末端被人為切割,邊上修起高高的土城牆。城牆現已廢棄,橫切的山脊高出鎮子二三十米高,城牆上的夯土被裏麵幾戶人家鏟去蓋房子,馬麵也已破敗奄奄一息地等待被拆除。城牆上用紅色顏料塗寫了碩大的紅字,已經被雨水衝刷的模糊不清。

傍晚時分的城牆卻煥發著生命活力,七八個小孩在半米寬的牆上奔跑,他們想要征服這古老的城牆,全然不顧牆頂還有未消融的雪漬。陳有仁趕著兩頭牛從前山梁下來從後城門進入了堡子,兩個弟弟早已嘻嘻哈哈的跑沒了影,全然不記得不久前的爭執。

堡子裏住的是幾戶破落人家,有錢財的都住鎮子中心的街道上。陳有仁進了舅舅家院子就聽見屋子裏的人不少,他壓抑了激動的心情穿過院子將牛關進後院牛圈添加好草料。這是一個小四合院,幾個土屋,破舊但還算整潔,一眼望去就能猜出哪個是最先蓋起來的,哪個是最後蓋起來的。小院的泥土地朝大門一側傾斜,這是為了雨水可以流出不積在院裏。按朝向,坐朝南的北房是小輩三個住,最是暖和;東房也叫上房是舅舅和舅媽的屋子,最是幹淨整潔;南房是外公外婆,附帶還是廚房,大家吃飯聊天都在這屋;西方又喊倒房,以前全家人擠在裏邊,現在堆雜物用。

白天下了雪,前院的雪早已清掃幹淨但後院沒有。陳有仁回到前院南房門口使勁跺跺腳,他不想把雪帶進屋子。“妗子,熱水有嗎?”陳有仁詢問正在廚房忙碌的舅媽,“有仁回來啦,就要喝了,你先洗一下”說著給給有人在洗臉盆裏倒了一勺熱水,又轉身回去準備晚飯。這裏管吃飯叫“喝”,估計是長輩們以前經常挨餓,喝點湯就算是吃過了。“都什麼時間了,給不給口吃食,建國和愛民過來了,就這麼個球樣子,嗨!”外公陳尚義老爺子發火了,舅媽不敢作聲,手裏更忙碌了些。有仁聽著罵聲知道外公心裏不爽肯定不是因為晚飯的事,他隨便洗了把臉,就進裏屋去拿毛巾擦臉。

一進裏屋就熱氣撲在了陳有仁臉上,和屋外像是兩個世界,一是因為燒了火盆,二是因為人多。外婆坐在炕裏邊腿蓋著被子,外公陳尚義坐在左側炕邊搗鼓他在火盆裏煮的罐罐茶,還有馬建國和陳愛民也盤腿坐在炕的左邊抽煙,舅舅陳孝英屁股搭在炕邊上在火盆裏烤火,看樣子他也剛從外邊回來。“有仁,你進來也不知道叫人”外公對有仁說道,有仁手裏剛拿到毛巾還沒擦臉,聽見外公的提醒於是先喊“叔來了啦,愛民你也過來了”,說完了在愛民胳膊上打了一拳才擦臉,他們年齡相仿,關係不錯。

馬建國猛抽了一口煙,說道:“有仁都這麼大了,今年有二十了吧?”

外公回話:“嗯……屬狗的,都二十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