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渝甫一睜眼,便是鋪天蓋地的紅,熙熙攘攘,鞭炮聲混著孩童賓客的嬉笑聲,著實熱鬧。
她頭上蓋著紅蓋頭,渾渾噩噩地被人攙扶著拜堂,她順著手中的牽紅看過去,依稀隻見對方的靴麵,玄色長靴微微側著,現出側邊的金絲繡。
儐相聲音高昂:“一拜天地——”
她有些恍惚,被帶著轉身跪下,周遭嘈雜,她隻覺霧蒙蒙的,如同木偶一般,隨著儐相的指示運作。
“夫妻對拜”之際,成渝發覺不太對勁,那股子臭味實在明顯,又隱匿在人群中,教人難以分辨,她又被腦中混亂的記憶亂了心神,頭微微晃動。
向前踉蹌一步,身旁的侍女趕忙扶住她,蓋頭微晃,成渝隱約見到對方執牽紅的手,蔥白如玉。
被送入洞房之後,那股子臭味也跟著消失了。
頭上繁瑣的金釵步搖壓的她沉重又困頓,褥子下桂圓紅棗讓人硌得慌,她聽得外麵聲音漸漸小了,估摸著時辰,等那人推門而入,屏退四下侍從,卻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應是在傷情感歎吧,畢竟娶不到心儀之人,還得與素未謀麵的陌生男女成婚,任誰也不會開心。
成渝將蓋頭扯下來,抬眼便對上這位新郎官驚詫的眼神,那隻握著玉如意的手也頓住了。
她先行開口:“我知世子有心上人,我這娃娃親牽過來的倒算橫插一腳,當真是對不住。”
書中曾用一段話來評價成渝此人:【令人最為驚駭的是,一個鄉野出身的丫頭,憑著一紙婚約爬到高位,心思縝密狠毒,差點將上京攪個人仰馬翻,若不是學識有限,他日必將成一大禍害。】
成渝隻覺扯淡,她本性淡漠,且不說師門教導,就是單情之一字,她從來都是不屑的,怎會一失憶就為了一個男人違背自己的本性?
一盆狗血潑天而下,成渝覺得晦氣,什麼命定女配,禍國殃民統統都是狗屁!一介孤女被迫嫁人,隻因身份差異就是為攀附權貴不擇手段,男子被迫娶妻,卻是為其與心上人兩小無猜的情誼感慨,橫豎都是她這草民看不清形勢,隻會胡亂攀附。
南應君放下玉如意,歎氣道:“既是娶了姑娘,在下便已斷了前塵,不再思語他人。”
聽人聲音如玉珠落盤,成渝看向南應君,麵如凝脂,眼如點漆,端的一副神仙樣子,隻是眉間的病弱之氣倒平添幾分煙火氣。
成渝道:“南世子,我觀你印堂發黑,鬱氣纏身,乃大凶之兆。”
南應君倒沒想到對方語出驚人,但他一向是不信神棍語錄的,隻當對方是不信他的話而轉移了話題。
成渝暗暗心驚,南應君乃尊貴的王族世子,成婚所請賓客除了達官貴人,就是她的“父母兄弟”,那所謂的“父母兄弟”應是沒問題的,土生土長的市井中人,沒有那個膽子,也無甚利用價值。
至於那些達官貴人,應當不太幹淨。那股子臭味好像也是東麵的。她留了個心眼,又轉回話頭:“世子不必如此寬慰我,況且我沒有棒打鴛鴦的癖好,一年之後,你大可以無所出的罪名將我休棄。”
南應君打量她片刻,垂下眸子作思索狀,這位新婚妻子,既無鄉野之人的淳樸,也無市井中人的小家子氣,觀她言行,不受拘束,又三兩句直入主題,甚至連退路都想好了。
他麵上卻不顯,一副端方君子:“這並不是兩全之策,反倒損了春……春杏姑娘的聲名。”
成渝嘴角抽了抽,什麼鬼名字。但聲名什麼的,損的是子虛烏有的春杏姑娘,又不是她捉妖師成渝。
“無礙,我隻求安穩,不求聲名。”成渝道,“若是世子實在有愧,不若這段時間另覓他處,這婚房就讓給我可好?”
南應君作揖,退了出去。
於是次日世子洞房花燭夜睡了書房、不願與鄉野出身的世子妃同處一室的消息不脛而走。成渝倒樂得自在,別人議論什麼與她無關,做好自己分內之事便可。
南應君貴為世子,身世卻頗為坎坷。朱雀未穩之際,南應君少孤,由母舅秦氏一族撫養長大,立冠不久,朱雀與白虎開戰,秦氏一族以族殉國換得朱雀站住腳跟。
如今朱雀日趨繁盛,南應君頗得聖寵。其人芝蘭玉樹,文武雙全,是不少世家子弟的楷模。
聖上盼望南應君早日成家,在上京之中物色各家小姐,明著尋找如意人選,私下誰人不知南世子與林尚書之女林栩然互相傾慕。不曾想被一個鄉野出身的丫頭憑一紙婚約半道截胡,好好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讓成渝頭疼的是,她得進宮參拜聖上皇後,因著南應君的長輩,就隻剩宮中的貴人了。
她曾在追捕惡妖時,於青龍皇宮中走上一遭,恰見證前朝奪權後宮爭寵的糟心事,厭極了這種氛圍。
如果那段類似於話本子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她接下來會畏畏縮縮地跟著南應君進宮,然後被朱雀國聖上賜名瑤淑,冠夫姓“南”,寓意厚德如美玉,行事可賢淑。這也與結局真麵目暴露之後形成反差。
可她沒這麼多時間在這裏耗著。
“春杏姑娘未曾休息好嗎?怎的一直發呆?”南應君瞧麵前這人自上馬車之後就一直出神,還皺著眉頭,他忍不住問出聲。
成渝回神,勾起唇角笑了一下,道:“從前沒見過世麵,以為最氣派的就是王府了,如今竟要去宮中走上一遭,難免有些緊張。”
她嘴上說著緊張,可麵上一派坦然,還有些漫不經心。
南應君見她麵上含笑,倒愣了一下。昨夜燭影搖紅,他隻見眼前人抹了脂粉略有些厚重的妝容,周身的氣度更是讓人忽略麵容。
今日她不施粉黛,眉眼彎彎,笑起來倒真如春夏之交的白杏花一般,清秀淡泊,湊得近了,隻覺得她鼻尖的小痣格外特別。
“話說……”成渝見他盯著自己大有出神之勢,開口引回他思緒,“雖說成婚之前曾有教習嬤嬤教導禮儀,可我並不識得宮中貴人,若是來不及反應——”
南應君不會一直帶著她,雖是新婚燕爾,但到底皇帝與上京城諸多人不滿意,他會被單獨叫去問話。而皇帝召見他一人的時間,正是成渝四處碰壁的時候。
“不必擔心,程嬤嬤是宮裏的老人了,她會帶著你。”南應君自覺有些失態,收回思緒,聲音溫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