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青梅竹馬”這個詞,葉繁一向不喜歡。她不想這四個字困住秦霄和自己。
人生的際遇變幻莫測,她想到了有一天他會和別的姑娘結婚生子,從此遠離她的生活,但她無論如何沒有想到,他最終會以死亡的方式離開她,死在她說出那句“喜歡”之前。
更沒有想到,在他死後,她開始相信,原來真的有一個人會讓她渴望相守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或者兩生兩世。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時間可以永遠定格在那個午後,他站在陽光裏看著她,笑容燦若繁花。
那是葉繁上大學四年後第一次回家——爺爺失蹤以後,她就很少回家了。
那天吃完飯後,葉繁睡了個午覺,然後就被秦霄的電話吵醒了。
電話那頭還是熟悉的風風火火的聲音:“大小姐,您這什麼聲兒啊,幾點了還睡覺,畢業生的生活這麼腐敗的嗎?”
葉繁迷迷糊糊罵道:“你小點兒聲行不行,正睡得香呢。我沒在學校,在家呢。”
“什麼?”秦霄的聲調又高了八度,葉繁下意識地把手機拿遠了點。
“你真回來了啊?我就說我那電話沒白打。哎你回來了不跟我說,葉子你太不仗義了吧。”秦霄嗔道。
“不是你跟我說於峰要結婚讓我回來的嗎?”
秦霄哈哈大笑:“我沒想到你真的回來了。晚上於峰組了個局,一起去哈。”
“我不去了,我還有事兒呢,婚禮上見吧。”葉繁說。
“別別別啊,你要不去我也不去了,咱倆找地方單吃。”
葉繁歎口氣:“行吧行吧。不過我得晚點兒,下午要去趟老家。”
秦霄那頭沒說話,過了好一會才“嗯”了一聲,說:“下午我陪你去,一會兒就過去接你。”
“不用…”不等葉繁說完,秦霄已經掛了電話。葉繁歎了口氣,她知道這位老兄說到做到,於是隻能爬起來換了身衣服,簡單洗了把臉。果然剛收拾完,秦霄已經到樓下了。
春天的下午陽光正好。秦霄站在那裏,看見她過來嘴笑得咧開來。太陽光照在他臉上,皮膚、牙齒白得竟有些刺眼。葉繁見他笑得那樣燦爛,心情也不由得好起來。
“葉兒!想死我啦!快讓我抱抱。”秦霄不由分說就給葉繁來了個熊抱。
“滾。”葉繁用力掙開,“我媽在家呢,看一會兒拿笤帚來打你。”
“那不會,上學那會兒我追你的時候你媽高興著呢,”秦霄哈哈大笑道,“我可是丈母娘殺手。”
葉繁啐了一口,笑罵:“快走吧,別在這胡說八道了,讓鄰居聽見笑話。”葉繁趕緊結束話題,她不明白這人怎麼臉皮這麼厚,被拒絕的人還好意思反複提這事兒。
秦霄開車來的,倆人上了車就往葉繁老家開。葉繁本想著這人開車能安靜會兒,誰知道一上車又開始了:“哎葉子,上次約你吃飯你還說沒找工作呢,這就簽了公司了?我跟你說了你就是不聽,非得去當碼農,多累啊那是你幹的活麼?”
葉繁給他一個白眼:“開你的車吧啊,那麼多話。”
秦霄嘿嘿道:“我這可是忠言逆耳。還有啊,咱倆在一個城市,你租房子搬家也不找我。”
葉繁笑說:“我和同學合租的,再說也沒多少行李要搬,就沒麻煩你。你天天加班,多忙啊。”
秦霄說:“又跟我客氣,沒勁了啊。再說我這不是休假了麼,現在淡季,我能休十幾天呢。不過上一陣兒是真忙,每天到淩晨。”
“你真該考慮幹兩年再換個工作了,審計這活兒是真鍛煉人,累也是真累,總這麼熬下去身體該受不了了。”
秦霄笑:“聽你的。你這麼關心我我得聽話啊。”
“你看你,又來了。”
葉繁知道秦霄這人,有事兒的時候還算扛事兒,沒事兒的時候油腔滑調沒正形,於是幹脆戴上耳機不聽他貧了。
秦霄扭頭看見,搖頭笑笑,也就不說話了。
車停了,到地方了。葉繁已經迷糊了一覺。
爺爺的老房子已經被荒草覆蓋,東麵的院牆和豬棚已經坍塌,塌下來的土石上長滿了雜草,如今已經是幹枯一片。
葉繁小時候經常在這裏玩。後來上學了,爸媽做生意忙,爺爺便搬到城裏和他們同住,接送她上下學,給她做飯,有時候還要輔導功課。
爺爺家祖上是做建築出身,舊社會鄉裏的大戶人家破牆動土的,都找他家規劃設計外加施工,因此頗有些家底。到了太爺爺那輩開始重視教育,於是爺爺兄弟幾個都念了書。葉繁聽爸爸說,爺爺年輕的時候很愛看書,愛看建築方麵的書,也愛看詩歌散文,是個“頗有浪漫主義情懷”的人,家裏有很多藏書。爸爸十來歲上,葉繁奶奶去世了,爺爺便把書當廢品賣了。
上初中以後,葉繁不需要人接送了,爺爺就和爸媽商量,搬回了老房子。誰知過了不到半年,爺爺突然失蹤了。
其實“失蹤”這個詞葉繁一直很避諱,她不相信一個好好的大活人會不辭而別,不留下任何蹤跡。
大門上的鎖已經斑駁了,葉繁伸手向門右邊牆洞裏摸了摸,掏出一把鏽跡斑斑的鑰匙。小時候從這裏掏鑰匙還要搬塊木頭樁子,現在一伸手就夠到了。
鎖開了,葉繁推門就要進去,秦霄突然拉她胳膊,說:“葉子,今天看過以後,就放下吧,跟你爸好好的…我不想你再這麼折磨自己了。”
葉繁心裏一酸,這些年她埋怨她爸放棄找爺爺,連家也很少回,其實她如何不知道爸爸的苦衷,一個毫無征兆就消失的人,找起來如同大海撈針,談何容易。可是她不能原諒,好像這麼折磨著自己,折磨著爸爸,才對得起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