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從葵想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她又反複算了幾遍,怎麼算都是那個阮徳懋高了自己零點五分。她去找導員,說明了情況,導員卻告訴她,阮徳懋昨天來過辦公室,主動退出了獎學金的競爭。
許從葵問了導員阮徳懋的寢室樓號,到他樓下,請托了一位剛剛打籃球回來的男同學帶話,請阮徳懋下來。
一般小情侶膩歪,都是在女生寢室樓門口,難得男寢樓下也杵著個活的、會喘氣的異性,還不是門衛阿姨。
真是太稀奇了。
許從葵等了半天,男寢樓下進進出出男生難免多看她幾眼,許從葵坦然的迎接他們的目光。
許從葵雖然不打扮,但有一種陽光健康的美,目光格外堅定,男生們迎上她的視線,反而不好意思起來,都不做停留,很快離開了。
就在許從葵耐心要耗盡的時候,那個白襯衫的臉紅男生磨磨蹭蹭的出來了。
總算看到個熟人,許從葵不顧上連名字都不認識,上前半步,問:“同學你好,我是來找人的,你能幫我催催阮徳懋下來嗎?我有重要的事要問他。”
白襯衫的臉紅男生小聲說了一句什麼。
許從葵沒聽清,她問:“阮徳懋,經濟係的阮徳懋,你認識他嗎?導員說他住六零二寢室。”
白襯衫的臉紅男生看了她一眼,小聲說:“我就是阮徳懋。”
許從葵愣了一下,忘了原本的來意,抬手探了探阮徳懋的額頭:“你額頭有些燙,臉都燒紅了,你朋友在嗎?要不我陪你去校醫院看看也行!”
阮德懋呼吸都屏住了。
女生的手貼在額頭上,她的指腹有微微的薄繭,不知道是做什麼留下來的。
她平日去健身房嗎?
怪不得整個人散發著健康的、充滿活力的光芒。
能在演講比賽上,讓他情不自禁的……一見鍾情。
看男生不講話,許從葵有些著急了,她收回貼在男生額頭上測溫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是不是病了?意識還清醒嗎?”
接觸分開,阮徳懋的魂兒又飄回來了。
“不了,謝謝你,我挺好的,天有點熱。”
太陽確實很大,許從葵在太陽地底下站了半天,鼻尖也滲出了幾滴汗珠。
阮徳懋堅持自己沒病,許從葵也不好強迫他去校醫院,才想起自己這次來的正事,她問:“導員跟我說你自願放棄助學金,我能問問為什麼嗎?”
阮徳懋摸摸後腦勺:“我不是太需要那筆錢,仔細看了看,反正就──”
許從葵皺起了眉頭:“你仔細算了算,發現我是第二名,就把獎學金讓給我了?”
她的聲音沉下來:“你施舍我?為什麼?”
阮徳懋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我絕對沒有那個意思!我是說,哎呀,我說錯了,我想是說,我,我是想說,我不符合助學金的獲得標準,所以才主動退出的。”
許從葵半信半疑:“真的?”
阮徳懋連連點頭:“比我愛……咳咳……啊我是說,比我愛的真金還真。”
許從葵想:八千塊錢也不是什麼小數目,對方衣著簡樸,雖然不知道隱情是什麼,但他沒必要說謊。
她向男生道了歉,阮徳懋又結結巴巴的連連擺手,說沒事。
已經耽誤了一上午的時間,許從葵惦記著趕緊去食堂吃個飯,下午要加倍努力學習把時間補回來,急著要走。
但是昨夜沒睡好,再經過上午的暴曬,她眩暈了一瞬,失去了平衡,眼看著就要從宿舍樓門口的花崗岩台階上摔下去。
扭扭捏捏的阮徳懋,卻在一瞬間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把抓住了許從葵,一個用力,將她護進自己完全不寬闊的懷抱裏,砰的一聲跌在了水泥地上。
在有意識的最後一刻,阮徳懋感覺有溫熱的液體從耳邊流過,他用力側過頭去看,看到一片鮮紅。
*
阮徳懋是在校醫院整潔的病房裏醒過來的。
他的頭很暈,抬手一摸,摸到一大卷繃帶纏在上麵。
“還好還好,還活著。”
阮徳懋在靜悄悄的病房裏躺了一會,沒見到有人來看他,閑的無聊,戲癮上來了,握著雪白的被角,深情款款的說:“不,我的愛人,即便是死亡,也不能把我們分開。為了我們的愛,為了陪你再看一場雪、一片楓紅、一幕日升月落,我也要勇敢的活下去。啊,我的愛人,你就像那天邊的——”
“咳——”
阮徳懋聽到清喉嚨的聲音,抬頭去看,動作太急,頭又有些暈乎乎的,他看到兩個許從葵站在門口,身後跟著兩個穿著白大褂的校醫,校醫一手握拳掩著嘴,不知道是在偷笑還是在幹咳。
兩個許從葵開口了,她們異口同聲的說:“大夫,麻煩你再給他做個ct吧,我覺得他腦子可能撞壞了。”
*
許從葵沒想到,父母竟然不喜歡溫柔體貼的阮徳懋。
許父摘了幾個新鮮榴蓮,許從藿接了過去,到廚房拆果肉去了。
其實農家院裏沒那麼多講究,但許家父母一直守著規矩,保留了在城裏生活的習慣。
阮徳懋一個人坐在院子裏,旁邊石桌上放著十幾提大紅色的包裝袋,裝的是他第一次上門給老丈人家準備的見麵禮。
門外站了幾個鄰人,圍著阮徳懋的豪轎轉圈,又探究的打量他,看得阮徳懋有些手足無措——他已經開了最低調的一輛了,沒想到在小村裏還是過於引人注目。
許母拉著許從葵進了內屋:“‘齊大非偶,必齊之薑’的道理,你懂不懂?”
許從葵:“媽,他不是那樣的人,我們——”
許父掀開簾子走了進來:“書欣,小葵已經是成年人了,她做的決定,我們隻能建議,不能強行幹涉改變。”
許從葵拉著許母的手撒嬌,笑著說:“媽,你看爸多開明。”
許母埋怨的看了丈夫一眼,無聲的責問他為什麼臨時轉變了陣營。
許父板著臉,對許從葵說:“但我覺得你媽說得對。這小子家大業大,還是獨子,就是他自己心思正,也保不準別有用心的人故意接近。你們現在年輕,正在熱戀裏,他自然山盟海誓、信誓旦旦,等以後激情褪去,他三心二意容易,你怎麼辦?”
許從葵沉默了一會,堅定的說:“不會的,我相信他。”
許母又勸:“你再多考慮考慮?我老同學的兒子剛剛從國外留學回來,跟你年紀差不多,也有意到a市打拚,過兩天……”
小院裏。
許從藿端著一盤榴蓮從廚房裏出來,放到阮徳懋前麵。
“姐夫,吃榴蓮。”
*
許從葵的生活幸福美滿。
一畢業就和貼心的愛人結了婚,事業家庭雙豐收,除了盼望中的孩子遲遲沒有到來,一切都完美得像童話一樣。
他們兩個都做了檢查,明明兩個人都沒有問題,卻始終生不出孩子。
阮家父母沒表態,許家父母卻開始擔心起來。
許從葵自己倒是很看得開。阮徳懋也說,以後領養或者過繼一個回來,從小養著,跟親生的也沒什麼區別。錢財都是身外物,也不用太計較百年以後的事,他們隻要活好當下就可以了。
一晃十年過去了,許從葵和阮徳懋已經三十出頭,雖然沒有孩子,可日子還是和和美美、如膠似漆。
這時候,許家父母前後腳走了。
許從葵情緒低落,日日茶飯不思,阮徳懋為了哄她開心,親自下廚做了幾樣榴蓮餡的點心給她吃。
沒想到,許從葵從前最愛吃的水果,現在一聞就吐。
阮徳懋嚇壞了,連忙叫了家庭醫生上門,醫生一切脈,原來是許從葵懷孕了。
整個葵園公館進入了一級戰備狀態。
阮徳懋緊張萬分,許從葵也格外看重這個孩子。
不隻是因為這個孩子是她和阮徳懋的愛情結晶,更重要的是,她冥冥之中有一種感覺,或許是父母在天有靈,不忍心她整日悲痛,才請托了一位小天使下凡陪伴她。
*
幾月後的一個下午。
主臥下方寬闊的花園裏,金燦燦的向日葵循著陽光的方向轉動,飽滿的花盤齊齊朝向太陽。
許從葵倚在陽台外的躺椅上,一手撫摸著微凸的肚子,輕柔的哼唱著記憶裏母親唱過的兒歌,寧靜而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