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遠處,高馬尾男子小聲說:“老師,你說話像個神棍。”
雲觀主踮起腳,用拂塵敲高馬尾男子的腦殼,忿忿道:“什麼神棍,這叫世外高人!這段兒詞我想了一晚上呢,就為了端住世外高人的範兒。他們一定以為自己遇到神仙了。”
高馬尾男子不敢躲,還微微傾身,方便雲觀主不必踮腳也能敲他腦殼,但小聲嘟囔:“本來就是嘛,還不讓人說。昨晚還在燈下,對那兩個生人笑。個高的還算持重,年小的那個,好幾次眼睛都看直了,太不知禮數,若在大梁……”
雲觀主:“你也知道人家年小?您老人家的八十八代曾長孫,前兩天剛過了七十大壽,給人家當爺爺都嫌老,您都活成出土文物了,還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高馬尾男子想頂嘴又不敢,拉著雲觀主雪白的寬袍大袖,來回搖晃:“嚐聞‘色衰而愛馳’,老師是嫌小安老了嗎?可老師允諾過,餘生隻做小安一個人的神仙……”
雲觀主聽他有胡攪蠻纏的勢頭,知道他又亂吃飛醋,如果任他說下去,不知又要提出什麼喪權辱國的新花樣,要自己在床榻間配合,連忙快走了幾步,獨自遙遙在前。
他的聲音遠遠傳來:“陛下如今年歲大了,想來也不需要老師了。世事輪轉、滄海桑田,這破道觀守了幾千年,荒山野嶺裏,連個外賣都點不著,是該倦了。雲某這就舍了這份家業,雲遊四海、獨行天涯。”
高馬尾男子邁開大步追上去:“哎!老師去哪兒?帶上我啊!”
兩人的身影在林中漸行漸遠,隱入漫漫晨霧中。
*
阮陽在醫院病房裏醒過來,一睜眼,就看到季明鬆坐在一旁的沙發上,似乎在沉思什麼。
阮陽坐起身來:“季總?我們不是住在道觀裏嗎?”
季明鬆回過神:“啊,蘑菇中毒。”
阮陽沒聽懂:“什麼?”
季明鬆雙手搓了搓臉,拾起了精神,對阮陽解釋道:“蘑菇中毒,是蘑菇中毒。我們中午在金光寺,用的那道羅漢上素,裏麵一種蘑菇沒有處理好,導致我們兩個都中毒了。”
阮陽問:“所以我們沒上山?山上也沒有一座玉虛觀?更沒有什麼雲觀主?”
季明鬆搖頭:“沒有。”
阮陽蹙眉:“那你是怎麼知道玉虛觀和雲觀主的?”
季明鬆一頓,沒想到阮陽竟然這樣敏銳,但他很快反應過來:“因為我們是一起中毒的,彼此說了許多胡話,幻覺就串聯在了一起。”
阮陽信任季明鬆,勝過信任自己,輕而易舉的接受了這個說法:“這蘑菇還挺厲害的,製造出來的幻覺跟真的一樣。”
季明鬆應道:“是啊,跟真的一樣。”
他比阮陽醒的早,已經谘詢過森林公園的管理人員,得到明確的答複,山上並沒有什麼道觀。山頂的麵積很小,槐樹後堆了幾塊巨石,然後就是極陡峭的山坡,壓根不可能有小路。
季明鬆又在網上查詢,查到全國有許多座玉虛觀,但沒有一座在a市。
倒是森林公園這個地方,在數千年前,曾是一個小國的國都,國號為“梁”,梁國留存的史料不多,隻有古井中撈出的幾枚竹簡,為一位梁王安,留下了一段生平。
據記載,這位梁王安一生文治武功、功績彪炳,是個傑出的帝王,但私德有虧,為篡奪王位,曾先後殺兄弑父。
梁王安為羞辱亡兄,逼迫寡嫂下嫁太醫,又強娶亡兄的男妾為妻,罔顧人倫、荒淫無度,因為德行敗壞,天道不佑,身後隻留有一女,生母不詳。
此女是梁國的第一位女王,也是最後的梁王。在她執政的第六十年,梁國各地爆發自然災害,一個繁盛至極的王國,竟驟然湮滅在曆史的長河裏,隻遺下幾枚竹簡,證明他們存在過。
季明鬆回想起,那枚雕龍玉印在蒜泥上,留下的字跡,心中悚然,怕嚇著阮陽,幹脆騙他說是蘑菇中毒。
聽那雲觀主的意思,他們能找到那座道觀,隻是機緣巧合,想來再無相逢之日,而一切真相,也隨著覆滅的梁國,在流水般的時光裏一同消散。
是耶非耶,化為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