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株鬆樹轟隆隆倒在洪水裏。

季明鬆臉色鐵青,脖頸上青筋直跳,他掰開女人攥著他胳膊的手。

單單聽到季明鬆說:“如果明天我們還沒有回來,你告訴母親,就說……說她上次找我談的話,我細想過,覺得很有道理。”

“所以,我必須去把她的兒媳救回來。”

“你就這樣說,她會明白的。”

說罷,季明鬆順著洪水的方向奔下去。

季明鬆的話在單單耳畔盤旋,她隻覺得她的靈魂,像空蕩蕩的鐵殼一樣,被漫天大雨敲得嗡嗡作響,一個恍惚,跪坐在泥濘裏,有些喘不過氣。

怎麼辦。

*

怎麼辦?

阮陽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他緊緊攀住鬆樹樹幹,湍流漲到他的腳踝,已經帶走了一隻鞋。

阮陽其實還想向上攀,但鬆樹的主幹下粗上窄,再向上的枝幹太細,恐怕不能承受一個成人的重量,鬆針在他身上臉上劃出許多細小血痕,手心更是磨得極痛。

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何才能活下來。

*

阮陽順著水流漂出去一小段距離,就被顛簸醒了,他發現周圍環境變化,立刻就想跳下浮床,跑到岸上去。

洪水來得太快了。

他還沒來得及跑到岸上,就被洪水卷著向前,灌了許多冰冷渾濁的水,在混亂中,抓住了一株鬆樹低矮的枝椏。

阮陽拽著枝椏,靠近鬆樹的主幹,拚命抱上去,不顧鬆針的刺痛,一路向上攀,直到再無可攀。

洪水太大了,阮陽發現,他內心竟然出奇的平靜,甚至還能冷靜的,分析自己的“身後事”。

阮陽沒帶手機,沒機會留遺囑了。

他給張姥姥攢了那麼久的醫藥費,本來已經攢的七七八八,準備過段兒時間,就接張姥姥來a市做手術,現在是做不成了。

他的所有存款,恐怕都要,揣進阮大貴這位“父親”的口袋。

他隻能和咪咪一起,在天上保佑張姥姥健康長壽。

嘶……不甘心啊。

求生欲湧上來,阮陽抱著樹的手更緊了幾分。

讓他惦記的,除了張姥姥,也就是家裏那兩隻貓了。

不,不對。

阮陽想,他是沒有家的,他住在季總家裏,他的兩隻貓也是。

貓倒沒什麼可擔心了。

季總是個好人,不會讓他的貓成為流浪貓。

季總……

阮陽又有些慶幸,雖然不知為什麼,他會孤零零的漂遠,但隻有他自己也是好事,說明季總大約是逃開了。

這是好事。

難以言說的委屈在心頭泛起,心上酸澀,眼睛裏也酸澀,眼淚漫上來,阮陽狠狠眨眼睛,把不爭氣的眼淚眨回去。

有什麼可委屈的?

季總不在這裏,說明他很安全,這是好事啊!

明明是好事啊……

一顆鬆果“啪”的一聲,砸中阮陽的額頭,又彈進洪水裏,翻滾了一瞬,就消失不見了。

阮陽在雨中仰起臉,眯著眼睛,對樹頂大喊:“別砸了!別砸了!對不起行了嗎!我不該把你當成老鼠!我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小鬆鼠抱著鬆果,從樹頂探出頭,黑豆豆的小眼睛盯著阮陽,用它不及核桃大的腦仁費力思考,很快做出了決定。

小爪子舉起鬆果,再次朝著阮陽的額頭砸下去。

啪!

……它瞄得還挺準。

鬆果雖輕,也架不住水滴石穿,那小鬆鼠也不知道在樹頂藏了多少,一會兒就扔一個下來,已經把阮陽的額角砸青了。

阮陽剛開始挨砸,還以為是小動物在洪水中受驚,隻是一時的應激行為,被接連砸了十幾個鬆果之後,他悟了。

他徹底悟了。

這妥妥的私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