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宮仙子館,恍若三世人。
湮寂階石冷。故牆椒房宮。
霧靄暮暮、寂夜沉沉。
高閣之上,他看向那層層樓閣最深處的方向,卻被層磚碎瓦擋住。
不知名的宮殿牆圍處,她也抬頭看向白天遇見他的那個大殿,徘徊不散,當然又是什麼都瞅不到。
這裏淒淒冷冷,萬年也遇不上一個人,真是比冷宮還冷啊。
他是天子,她是臣女,
他是聖人,她是下官,
他是龍行虎步、劍眉星目、氣宇非凡、允文允武的嫡親長子;她是唯唯諾諾、提心吊膽、膽戰心驚、亦步亦趨的下級女官。
他是予取予奪、高高在上的權威,她是擔驚受怕、苦熬經年的奴臣。
他是宰禦天下的人,是父皇的親兒子。
她是逆來順受的宮女的孩子,自小在宮中長大,從懂事起就學會了低眉順眼,她的父皇……不,她的父親,從來沒有來看過自己。除了把自己母女倆留在宮中,留在深深的宮牆內的那個最冷清處,沒有任何名分,也從未曾承認過她們娘倆的存在,就這麼尷尬的活著。
和身為皇帝的長兄不一樣,她從來沒有得到過父親的承認,即便整個帝都都知道她是父親的女兒,所有人都默不作聲。
所以,當如今已經繼承皇位登基禦極的哥哥坐上了皇帝的寶座,成為天子,她也仍然隻是和以前一樣,繼續著自己宮廷女官的日常。
他曾在自己這個“妹妹”當值的時候,趁著四下沒人堵住她,她驚得就要下跪,卻被攔住了。
“我願以千金之資換你對我的一次回眸,可是你卻對我不理不睬。有時候我真想學那周幽王!為博美人一笑,大袖一揮,甘願點起那烽火台!哪怕隻換來你我溫存少許!”
身為宮女的母親什麼都沒給她留下,她全身隻剩母親遺留給她的絕美姿容。
本來就是少年血氣上湧忘了廉恥禮義的一句渾話,他自己不顧一切,發瘋撒刁,可是對麵的少女乍一聽這話,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先是一愣,下一刻頓時滿麵羞憤,氣得閉上了眼睛。
但是這是在宮裏,她麵對的是身為皇帝的兄長,宮中冗雜的苛律讓她即便是在馬上就要爆發的關頭依然銀牙緊咬,握緊了雙拳隱忍不發。
不能在殿前失儀,更不能在皇帝麵前失儀!哪怕他是我的哥哥!
“陛下!”少女渾身顫栗,眼眶都紅了,她忍住了怒氣還是壓低了聲音、放緩了語調:“真要這麼說,我倒成了褒姒、妲己、喜妹之流的‘禍水’了?真要這麼說我倒是真該死了!赫赫宗周褒姒滅之!那麼大的一個國家,八百多年的國運,僅憑褒姒一介女流之輩覆手之間眨眼就給推翻了!天下百姓諸侯被周王朝封建親戚以藩屏周的拱衛著,偏偏她一介女流一笑傾城就當真傾城了!?”
“不是的!”這位少年即位的天子血氣方剛,年少輕狂,一貫無知的縱情聲色,聽妹妹這麼說,他倒是嚇得恨恨地吸進了一口長長的涼氣,他拉住妹妹的雙手,想要解釋一下。他拉起妹妹的凝雪皓腕,也偷偷摸摸地和眼前的妹妹說起了悄悄話:“不是的!我是知道你的!你們母女倆都是有骨氣的……”
“你還知道我們母女倆有骨氣?你應該笑話我們居然沒有餓死在這無情無義的宮中!”少女一聽他居然敢提起母親,登時杏眼圓睜,不禁厲聲喝問道:“我是禍水,長得漂亮的女孩都是禍水?一說女子如何如何,便隻能依附於人?若有了一絲絲美貌,或者長得還行,立刻就得受你們這些男人的氣!不順你意了一個個就激動的不行,立馬讓人家翻臉,然後再反駁別人,說這個女子不懂教養?女子能文者,善武者或者做官者,成就也有不比男人差的。再者說,承認女人比你自己更好,很難嗎?我們欽佩和尊重的取得這個成就的人,是人,何必糾結是男人還是女人?”
少年天子竟然一時之間啞口無言,不知道該怎麼駁斥這個敢犯顏直抒胸臆的小小女官,他瞪大了眼睛,卻手足無措。
……
一時無話。
冷靜下來,反倒是少女先服了軟:“陛下神功高著,千秋萬年。我……隻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宮禁帷縵之中的女官,是這熱鬧也冷清的公室之中千千萬萬個木偶中的一個!是這走不出去的巨大牢籠裏的一隻漂亮的金絲雀!我走不出去,你也走不出去!”
喘了一口氣,少女恢複了平靜和恭順:“說了這麼多話,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冒犯天顏,真是死罪呢!你是皇帝,我是女官。你是哥哥,我是老幺,你是父親的兒子,我也是父親的孩子!你可以殺我,但是別忘了,我也留有父親的血!父親不在你還在,違反人倫的事,自古以來就是大罪!哪怕是天子也不敢輕易違犯!這是天命!而且!人有所操,吾有其道!我不願意!你也不能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