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寧一行成親的大日子。
依她家裏那破落戶的條件是湊不出什麼排麵的,嫁妝也頂多是兩根不值錢的素銀簪子和和家裏那隻老騾子。
好在嫁去的人家闊綽,花了幾兩銀子訂做了個大花轎,喜氣洋洋的紅綢布掛在上麵增添了幾分絢麗,寧一行穩穩坐在裏麵還能睡覺打滾。
寧父盯著花轎兩眼放光,沒完沒了地囑咐寧一行:“你夫家看中你,你也不要再鑽牛角尖,女人嘛,還是要軟下腰肢服軟的,現在趙家少爺喜歡你這脾氣,終究是會膩的。”
寧一行冷笑:“你會討少爺喜歡,要不你去替我嫁人?”
寧父悻悻閉了口。
說來也是怪事,麵對這個怪胎女兒,寧慶總是有些不自在,他是個破落秀才,讀傻了書的腦袋,滿腦子父為子綱的理論,更別提寧一行是個輕賤的女兒家,他自覺能將寧一行拿捏在手裏。
寧一行不甚聽話,是從小壞了根的苗子,小小年紀看誰都一股擯棄厭惡的神色,也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寧慶惱在她眼中沒有絲毫父親的威嚴,打她打的厲害,過分的那幾次甚至差點把寧一行打瘸了腿。
他得意洋洋覺得女兒隻能依賴他為生,他自然是這個家的天,打罵幾句又如何,書中雲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他認為頗有道理,常常在寧一行麵前來回踱步念誦這幾句,也隻換來寧一行幾個譏誚的眼神。
等寧一行大些,初有些女兒家的顏色後,寧慶便打她沒有那麼厲害了。
女兒家身上總歸是不能留下疤痕的,如此說來,他也算是個好父親。
寧慶自覺教子有方,又不失風度,正以為寧一行眼中好歹有些他這個父親的重量時,迎來了當頭一棒。
寧慶在教書的人家裏喝完酒回家,一時不慎跌入家門前的池水中,他大聲呼救,很快引來了自己的女兒。
然而寧一行看到他跌入水中,也無驚懼擔憂,她隻是冷漠地盯著在水中掙紮的他,突然伸出手,將撲騰到岸邊的寧慶狠狠壓入水中。
寧慶懂一些鳧水,好不容易蹭到岸邊又被突兀摁入水中,冷涼的池水灌進口鼻耳道,窒息嗆水的滋味不好受,他將那些個之乎者也,聖人道理全忘了個幹淨,哭著喊著哀求著寧一行放過他。
等他灌了一肚子的池水爬上岸後,寧一行早回家窩進被窩裏睡著了,稚子幹淨安恬的睡顏不見剛才一點的心狠手辣。寧慶拖著受寒的身子去了醫館,足足燒了三天才緩回來。命是撿回來一條,但身子骨大不如前,每逢冷天骨頭縫裏就鑽心的痛。
自從那天以後,寧慶甚至不敢找寧一行算賬,其一是他這病弱之軀不似從前有力,其二是他真怕了寧一行。
那張冷漠且無動於衷的稚子臉龐成了他每晚的噩夢,其中透露出的輕蔑和瘋狂總讓寧慶不自覺膽寒,好似什麼山野精魅篡奪了這副身軀,那雙幽暗無光的眼瞳也讓寧慶嚇破了膽。
他也疑心過那些鬼神之事,找過道士和尚畫符作法,但對寧一行都沒什麼作用,他不得不放棄了這個想法,隻是在家待的時間越來越少,常常留宿在學生家中,快把家中這個女兒忘了個幹淨。
等到眾多求親者擠破了門檻,突然左鄰右舍對他這個窮酸秀才客氣了起來後,寧慶才驟然意識到家中還有個待嫁的女兒。
他打心眼裏覺得那些個求親的人眼睛有問題,看上了那麼一個冷心冷情又尖酸刻薄的妖怪般的人物,心裏又不免自傲,回家對待寧一行也多了些好臉色,最後在寧一行的默認下敲中了趙家。
他當然沒有那個閑心和體貼去替自己親生女兒打探夫家,選趙家單純隻是因為對方彩禮給的多,家裏有兩個讀書孩子,他自詡的文人傳承作祟,想著寧一行嫁過去最好能生個會讀書的外孫,好歹由他帶著考上個舉人就祖墳冒青煙了。
而寧一行選趙家少爺無非就是因為對方家中妯娌軟弱,帶出的趙家少爺更加好拿捏罷了。
她對趙家少爺印象不深,隻記得依稀對方在花燈節見過她兩麵,送過她一盞花燈,遞出去的指尖和話音都在顫抖,腦袋埋的很低,左右張望就是不敢看她一眼。
讓寧一行想想她當時是怎麼做的,她冷酷無情地打掉了對方手裏的花燈,精致漂亮的蓮花燈骨架散開,燈燭也滅了。她冷冷道:“別拿你那些醃臢玩意送我。”
唇紅齒白的趙家少爺一下白了臉色,鼻尖和眼尾泛紅,眼中眼淚欲掉不掉,有幾分楚楚可憐的意味:“不髒的,我剛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