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羅盼弟扒在窗沿上,忽閃著大眼睛,屋裏一條日光燈把行凶的男人和受虐的女人逼的毫毛畢現。
她在想:
粑粑又喝酒。
粑粑為啥喜歡打麻麻?
粑粑動手能力強,屋裏有啥用啥,啥都能用來打麻麻,麻麻動手能力弱,她隻會用自己的手和指甲,所以不反抗……
奶奶打盼弟的時候,盼弟可以跑的比兔兔還快,麻麻為啥不學盼弟?
許多問題積藏在她的小腦袋裏,她感覺腦袋有點兒暈。
她正想跳下小板凳,去狗窩抱抱大黃,這樣她就能安心一丟丟。
卻忽然用眼角瞥到屋裏,已經窩成一團的麻麻蹦了起來,她頓時在心裏歡呼,麻麻終於要反抗了!
然而麻麻並不是要反抗,而是摁住了粑粑手裏的笤帚,大吼一聲:“你打死我可就發不了財了!”
這句話震懾了粑粑,粑粑的臉憋的通紅,怒意盎然。
粑粑嘶吼:“你敢咒老子!”
然後他們就說了一件事……
羅盼弟失魂落魄的走進大黃的狗窩,窩在大黃肚皮上,用髒兮兮的袖口抹了一下眼淚,對大黃說:
“原來盼弟不是粑粑麻麻的親生女娃,粑粑麻麻的親生女娃送到有錢人家裏養著,盼弟就替粑粑麻麻的親生女娃挨打,大黃,盼弟不是我!”
羅盼弟忽然從這個身份裏抽離出去,她不該叫羅盼弟,那她該叫什麼?
這一晚,她的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
翌日,院子裏公雞剛剛打鳴,羅盼弟就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她趕緊鑽出狗窩,取了包穀喂雞,把昨天的豬草切了,混著糠子和昨天的麵湯,倒進豬食槽,又給大黃泡好沒有一絲肉的狗飯,然後才打水洗臉洗手,整理了下補丁摞補丁的小衣服,抱著柴火和稻草進廚房。
雖然她隻有四歲,但她卻已經是個老廚娘了。
她把昨晚的剩菜和窩頭一起放進大鍋裏,上火蒸,又起了另一隻大鍋,熬米粥。
一邊攪動勺子,她就在想,昨晚麻麻說的那個原本該屬於她的家是什麼樣子,那邊的爸爸媽媽也讓女娃在廚房踩著小凳子做早餐嗎?也不讓女兒上桌吃飯嗎?如果這一頓沒有殘羹冷炙,孩子就要餓一早上嗎?
但他們是有錢人,會不會給女娃買早餐吃呢?
村裏最有錢的人家和村長家常常去鎮上買早餐、午餐、甚至晚餐,因為他們家的娃都覺得城裏的飯菜更好吃。
對!
他們肯定頓頓都在城裏吃,吃更好吃的早餐、午餐、晚餐。
能有多好吃呢?
一滴哈喇子從羅盼弟口角流出,其實她能想象出最好吃的東西也就是奶奶給弟弟做的紅燒排骨,她聞著那個味兒,嘴巴就拚命分泌唾液,以至於被麻麻狠狠罵了一頓,罵她是個下剪皮子。
她不懂啥叫下剪皮子,但肯定不是好話,所以每次奶奶下廚給弟弟做飯,她都躲得遠遠的。
“喲,盼盼,早飯做好了嗎?”
姐姐羅招弟扒著門瞅了一眼,她小臉髒兮兮的,手裏提著個髒兮兮的水桶,裏頭有一群烏漆嘛黑、密密麻麻、滑不溜秋的泥鰍。
她把水桶提起來,笑道:“你越來越懶了,我早早就起來去河邊啦,我挖的草窩子,你看,誑了這麼多泥鰍!”
羅盼弟眨巴著眼睛,她知道,大姐姐這是討好粑粑麻麻和弟弟,雖然他們三個隻回來住幾天,但這幾天決定著七歲的羅招弟會不會定親,能不能上學等等人生大事。
這個村是興娃娃親的,羅盼弟就是村口王大叔家的童養媳,因為對方是單身漢,兒子又是和外頭流浪的智障女子所生,老男人照顧不過來,年前才把她送回羅家,每個月給十來塊撫養費。
要是羅招弟也被定下娃娃親,把她送到人家裏,或留在家,有彩禮又撈到撫養費,羅家又多出一筆收入。
所以羅招弟拚了命的討好父母和幼弟,希望他們舍不得把她賣掉。
羅盼弟咬了一下胭紅的小嘴唇,繼續攪動著勺子,讓自己盡量藏在霧蒙蒙的熱氣裏頭,免得被大姐看出她眼眶裏打轉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