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先鋒戰隊整備班的雷夫·阿爾德雷希多班長。雖然今年十六歲的辛在處理終端當中也算是年長者了,但相較之下,阿爾德雷希多不僅年長,還可說是長老級的老鳥,因為他可是九年前的第一期募兵當中的幸存者。
「為什麼你每次出擊都要把機體搞壞啊!驅動器跟避震裝置都在哀號了。我講過幾百遍,這玩意兒的腿部很脆弱,你不要亂來啊!」
「對不起。」
「你以為隻要道歉就沒事了嗎!我要聽的不是對不起,是叫你改進。你要是再這樣繼續亂來,總有一天會死在戰場上!替換零件已經見底,在下一次補給到來前已經沒辦法維修了喔!」
「還有二號機。」
「有!當然有!不知道是哪個戰隊長每一次每一次出擊都要弄壞機體所以連預備機都準備了兩台啊!比起其他處理終端,整備工作的辛苦程度多了三倍,你這家夥是哪來的王子殿下嗎!」
「共和國的身分製度在三百年前的革命就已經廢除了。」
「不要逼我揍你喔,臭小鬼……按照你的損傷率,不準備個三架備用根本就來不及修,從下一次補給的天數和出擊頻率來計算,甚至有三台也不夠用啊!這下子要怎麼辦?難道要向上天祈禱嗎?還是去拜托那些臭鐵罐等到一百年之後再上門呢,你覺得呢!」
「菲多應該有把九條的機體帶回來了吧?」
聽到他平淡地這麼說,阿爾德雷希多陷入沉默。
「哎,九條那家夥的機體的確還能拆下可用的零件……可是我實在不想用這種像是同類相食的整備方法。話說,你不會覺得不舒服嗎?真的要拿死人機體上的零件裝在你的機體上?」
辛微微歪過頭,用手背輕輕敲了敲自己的「破壞神」——「送葬者」的裝甲。就敲在機艙正下方的小小標誌上,圖案是一個扛著鐵鍬的無頭骷髏騎士。
阿爾德雷希多不由得苦笑。
「畢竟不是菜鳥了……也是呢,送葬者。」
老整備員有些難受地點點頭,望著敞開的鐵卷門外頭,那片無邊無際的春天原野。
上頭是萬裏無雲,廣闊到仿佛能吞盡萬物的蔚藍虛空。而底下由矢車菊的琉璃色與嫩葉的翠綠色構成精美馬賽克圖案的草原,則化身為沉眠於這片戰場的數百萬具八六的白骨的巨型墓碑。
八六沒有自己的墳墓。這個國家不允許替不存在的死者建造墳墓,也禁止回收遺骸。
人型的豬玀沒有死後安息的權利,也沒有替死去同伴悼念的自由。這就是他們的祖國在九年前所創造,也維持了整整九年的世界樣貌。
「九條那家夥,聽說是被炸成碎片了?」
「嗯。」
那時九條在一場夜戰當中,執行救援其他部隊的任務時,將自走地雷——一種在胴體裝滿炸藥,再加上棒狀手腳與沒有臉的頭部,從遠處看起來像個活人的惡質對人用武器,看成是傷兵而中了陷阱。
「算他走運啊。那家夥應該去了另一個世界吧?」
「我想是的。」
雖然辛自己不相信天堂和地獄,但他相信九條應該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回到某個能夠安息的地方了。
阿爾德雷希多露出欣慰的笑容說:
「最後能和你待在同一個部隊,九條那家夥還真是走運啊……這些小混蛋也是。」
破爛的籃網被籃球撞得搖晃不已,陣陣歡呼也隨之掀起。基地後麵的田裏,傳來吉他伴奏與動畫歌曲改編的歪歌開心大合唱。
阿爾德雷希多很清楚,這是在其他部隊絕對看不到的光景。
永無止盡的出擊。日複一日提防「軍團」襲擊的巡邏任務。緊張與恐懼會讓神經日漸衰弱,每一次戰鬥都得看著戰友一個個死去。在這種必須用盡全力才能活到明天的極限狀況下,根本沒有心思去娛樂,或是活得像個人一樣。
但是,這支部隊雖然不能保證不會麵臨襲擊,卻完全不用擔心被偷襲的問題。
「……這些小混蛋能像現在這樣放肆,都是你的功勞啊,辛。」
「不過比起其他處理終端,讓整備班辛苦三倍的也是我。」
阿爾德雷希多從喉頭唔了一聲。辛看著對方墨鏡底下有些苦澀地俯視著自己的那雙眼睛,聳了聳肩代替回答。
「你這家夥實在是……難得會開玩笑,結果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但我的確覺得有些愧疚,雖然不能用行動來表示就是了。」
「笨蛋。讓你們這些臭小鬼能活著回來,是我們整備班的職責。所以不管你想搞壞幾台機體都沒差,我們就算累死也會修給你看。」
老整備員一口氣說完之後,就把頭撇到一邊。看來似乎是害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