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風起(1 / 2)

鹹德十年的秋天,九月九重陽剛過。

大漢皇城商都已見寒涼。

百年的青石岩階古樸滄桑,階上積水成窪,大大小小攀岩而上,三百天階的盡頭九丈盤虯石柱頂著太和殿巍峨的垂脊。太和殿建於大漢盛世武央帝乾坤六年,三年國之稅收皆填補至此,六麵可納樂府管弦之人奏樂,八方可引水上達脊簷擬雨,十六道漢白玉地勾截地下暗河之流成風,天下能才趨之如騖想領略其風騷。

大雨剛過,夜霧撲麵,太和殿的晚宴人頭攢動。幾百個衣色不同的宮婢太監,以及紫色緋紅色袍官員、東伯使臣魚貫而入。地平下自西而東,南北相對分別放王公,文士官武士官員的宴桌。宴桌上整齊布置大漢各色美食,有吹羊大骨、五味焅雞、盤兔、密炙黃雀、九子粽、雪霞羹、滑台櫻桃、鵝梨等十幾樣。

宮人端托盤盛五顏六色琥珀神光的酒盞立於座位後麵,觀色可分辨出有香泉、天醇、瓊酥、慶會、成春、重醞繁雜幾十種酒水供賓客宴飲。

神樂觀、鍾鼓司、司樂司、四齋、教坊司負責宴會舞樂的人分置六個方位。宮燈搖曳,曲水流觴‘開太平之曲’鳳鳴鶴唳。

正中擺金龍大案桌,桌後九龍戲珠子雙麒麟神獸椅無人座,萬歲爺不在。再後卻垂帷落地,太後頭戴朱釵步搖鳳冠端坐帷後看不清麵容。

十幾名錦衣衛束手鵠立廊下,這裏不比詔獄暗房,好歹那邊還能生著幾堆火,趁著上廁所辦案子的空隙還能偷摸去烤火,眾人皆跺腳活泛活泛身子,今輪他們在宮內當值。

門內外一檻之隔處境卻天差地別。“真他娘的凍呀,還沒過冬呢,這冷風呼呼往我脖頸子裏灌。不知今晚給誰排的這宴,進去的都是大官,說不定明早皇城就又出個達官貴人。咱們幹錦衣衛的給人提鞋都不配,拚刀搏命的活,卻隻配在這被老天爺糟踐。”

秦元寶掖了掖領口,望著遠處麻黑壓頂的雲,這是暴雨來臨的前兆。他腳趾打轉,靴底碾碎一隻蝸牛殼。

抓耳撓腮左顧右盼。胳膊肘戳下旁邊人道:“趙四,一會下了值跟我去喝一盅?太他娘的冷了沒酒後半夜躺榻上睡不著。老耿頭的風曲滋味真好。他攤搬到西大街,讓我好找。他說的恓惶:‘有貴人看上他挨著南街的鋪麵。也不給錢盤隻把他趕到西大街,還說西大街聚著商賈賤胚。別髒了南街的金貴地。’咱們趁他還幹著,再喝他一喝,哪天他不幹這營生了,就沒得喝了。我還為此新編了個曲,哼給你聽恰應今日的景兒。”

富貴命享夜宴佳釀,可憐人無老耿風曲。大朱門酒肉都已臭,小黃花還啃著窩頭。一兩銀子一千紋錢,隻半紋就能吃飽肚。可憐侯門富的流油,舍不得半紋賞塊餅。

趙四是個方臉塌陷顴骨的男人,年齡比尖臉略大,他此刻正嗬氣搓手。聽尖黃臉咿呀唱的跑調,詞又可憐。天陰雲愁、青石板上粘稠的蝸牛碎屍,眼前竟怔出了墳頭挽歌的幻象。趙四出身不好,幼時遇過災,父母都死於疫病。他抱著弟弟從死人堆裏爬出,輾轉得遇貴人相助才當了錦衣衛。他甩甩頭,想忘卻前塵往事。

秦元寶戳他,看到巍峨的殿宇,回了神。笑罵道:“秦元寶你個潑皮酒未沾牙先浪上了?喝風放屁現成的,現下想風曲做你的大頭夢。好端端地唱這種曲,錦衣衛的俸祿你填到北大街的坑裏了?窮成這樣?”眾人聽那調都不怎麼舒服,現下倒被趙四渾話疏解了。趙四眯著眼眺望殿內又道:“恁貴人咋投的胎,是不是給閻王倒過尿壺?閻王論功行賞給了富貴命。不過論起誰比的上沈國公。”

他擠眉弄眼故作慎重,隻是他身量高又生的敦厚正氣臉,這般神態讓人別扭。“錢比石崇富可敵國呐。南橋底下劉仙官兒的書:‘宮裏打仗需要錢,皇上來找國公王。’講的就是咱們這位國公爺。”

一道閃電劈向殿脊,遠處轟隆隆的雷聲炸響。趙四一顫,望了望脊角。嗬嗬一笑接著道:“不過俺沒這個命。秦元寶這潑皮唱的哪裏應景,”

旁邊悶聲不吭的青年皺眉。他是眾人裏最高的,靠著盤虯石柱瞅瞅秦元寶、瞧眼趙四。歎息道:“半斤對八兩,被你倆整的現下大家苦透了。”須臾又接著笑說“你倆就趁著海廣寧嚴文不在,越著性子可勁鬧騰吧。要是他們在一頓廷仗你倆跑得了?要是趙四,我看你也想給閻王倒尿壺。要不然你哪來的這些歪典故?”

他叫成風,商都成氏庶九子,年前填補的錦衣衛的缺兒,成氏祖輩茶商起家。成風這個錦衣衛鎮撫的官位就是用銀子捐出來的。為人仗義疏財與人為善,因此雖行為不羈,也無人真難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