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遇到過一個精怪。他混在人群裏，受到很多人的調戲和責打，都是因為他那張惑人的臉，那些人看著這樣一張臉，想到的都是欲望、嫉妒和摧毀。他不用妖法，隻哀戚的看著那些可悲的人類，是在憐憫世人嗎，有什麼好可憐的呢，無知的精怪。我囊中羞澀，連一錠銀子都拿不出來，尤其是花樓這種地方，揮霍錢財的銷金窟。我救不了他，哪怕他被別人呼來喝去，被別人肆意羞辱。我隻能把他扶起來，然後離開。
後來啊，我成了狀元。一個莊稼地裏的窮小子，成了狀元，我爹很開心，平常摳摳搜搜的人宴請了一個村。再然後，我被帶走了，因為我是世家的公子，不慎被弄丟，現在是認祖歸宗。我不想認啊，我看著他們，踢斷了我爹的手，然後殺了整個村子。理由竟然是，可笑的，那些賤民偷走了我。我明白了，這個世道，人是草芥。認祖歸宗，好啊，好啊。
我成了狀元，豪門貴子。我又去了那個花樓，給那個精怪贖了身。我甩了一大把銀票，那些人都跪在地上搶，像一群吃剩飯的野狗。精怪害怕我，後來認出了我，他對我笑。那一笑可真好看，好像能蓋住這個世道所有的醃臢事。
我把他養在我的院子裏，日日相伴。他說他自小被賣到花樓，好多人都打他罵他，欺他辱他，我救了他，好像神仙。我心裏想著，精怪怎麼會和凡人一般苦難呢，嘴裏卻說，原來是個小可憐啊，我疼你好不好。我以為這樣可以到老，可是不能啊。精怪是惑人的，妖邪的，書上都這麼說，所以那麼多見過他的人都要搶走他。可他是我的，他是我的啊。
世道亂了，皇帝要獻美人，然後我的院子被闖進來。那些人把我壓在地上，他們拖著我的小精怪，要把他送給蠻人。他哭了，他讓那些人放開我，然後他被拖走了。他再沒回過我的院子。
我請命與蠻人談和，我想帶走我的小精怪，跑的遠遠的，就我們兩個人，我會給他買糖人，帶他逛燈節。有人偷看他，我就親他一口，他會瞪我一眼，然後躲進我懷裏，所有人都會知道他是我的。我會保護他，然後我們一起到老。
我到了蠻人的帳篷，我沒看到我的小精怪。我問那些人，那個最美最美的人在哪。我聽到了什麼呢，他們說，那個軍妓絕無僅有，隻是中原人太脆弱，連一夜都撐不過去。我看到了他，赤身裸體，傷痕累累，就被隨意扔在圍欄邊，被野狼啃了半邊身子。騙人的吧，精怪怎麼會死呢？精怪怎麼會死呢？
我把他抱起來，臉貼著他的。一定好疼吧，我帶你回家好不好，給你敷藥，把你養的白白嫩嫩的，然後我們一起去看山看水好不好。他散開了，血濺了我一身，我一根一根骨頭撿起來，放在包裹裏。我就那麼走了，我來是為了接小精怪回家，我接到了，我要回家了。
我們沒回到那個院子。蠻人認為中原使者拒不談和，擅自離開，是為了耍他們。所以他們一箭殺了我，在我死前還罵著中原人螻蟻一般，自不量力。是啊，我護不住我的爹，保不住我的愛人，也帶不走他，我一直自不量力。
傳說精怪耗盡了修為，會變回原身，沒有靈智，忘卻前塵不識人。我的小精怪，我的愛人，希望你是一隻自由的鷹，不要再來憐憫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