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竹手劄(上)(1 / 3)

當清晨的酒從青竹身上緩緩流過,

遺留下的,隻是昨夜的哀愁。

遠處芙蓉亭上,隱隱約約傳來狸花貓哀婉的叫聲,恍若幻聽一般。

我心憂愁的走在石子小路上,兩旁的雪鬆屹立在這悲涼的十二月,誇耀它實在無多了的不屈精神,即使在將來的某一刻,你埋葬於被你所輕視的季節,我想……那一天的你仍懷揣著不屈的靈魂,承受來自格陵蘭島或維爾霍揚斯克的洗禮。

這高貴的靈魂使我嫉妒的麵目全非,“與我交換吧,用我這肮髒的靈魂,哪怕隻是一天,我也是幸運的啊!”我在內心中嘶鳴。身體裏被汙泥汙濁的靈魂,那……並不是泥塘上的睡蓮,而是起自明天的審判。是的,我是如此的不幸,我正遭受著審判,是昨天犯下的罪惡。

昨天張桓傳來簡訊,上麵寫道:

“李治,本想昨天和你講,可這一切都是自我作孽的結果。我昨天才做出決定,我糾結了一天打算把這事告訴你。其實我和柳青分手了,就在昨天,你知道嗎?她臉上的表情令我愧疚不已,我一點都不去在意自己醜惡的罪行暴露,常常抱著不被發現的僥幸同她生活。最後,同她見了最後一麵,一切都不想再隱,於是直接挑明了,下麵是我最後對她的獨白。‘柳青,我很抱歉,不過我們是不可能走到最後的,即使她沒出現在我的世界,我也會和你分開。正因我們太熟悉了,才會選擇到了這一步,這和她沒關係,我早就想同你講明。’是的,你想的沒錯,,你還有印象嗎?我之前在微信上和你提到過,要是沒印象的話,我回去之後再討論這件事。這事你千萬不要和別人提及,就連跟琳也不要提及此事,我相信你一定會守護我這不幸的秘密。今天我定好了回國的機票,你務必要過來接我,我帶了好酒,你愛喝的,所以,到時候你一定要過來,我會給你打電話。”

“她是不幸的女人。”揶揄了誰的不幸,聽起來真是刺耳。閱完信外頭的天已是蒙蒙亮。屋外頭車水馬龍,四方框架劃破三江街道,小院離街道有一條狹窄幽僻的小徑,大約五十來米,從小院裏穿過幽僻的小徑,便是迷茫與惆悵,回頭望,撒下的餘暉盡是不甘。院裏四幢房,小徑入口第一房上下共三層,二三層用於出租,房東則住第一層。另外兩幢房在最裏邊,也是三層屋用於出租,不過裏邊的房子是另外一個房東,至今沒見過一次麵。挨於第一幢隻有一層的矮屋房,便是我和琳的借住的屋子。屋裏頭大約二十疊間大小,瞧上去平淡簡單,一張席夢床、一間衣櫃、一張折疊小方桌,外加幾張椅子和板凳,餘下隻是亂七八糟的雜物。

天還未亮時,屋外棒椎拍打著衣服的聲響,擾的我無法再次躺下安睡,隻好點亮手機消磨一下時光,不久,屋外傳來房東夫婦用著本地話聊閑常聲音,兩人已到花甲之年。在我孩提時的印象中,上了年紀的人會更珍惜每一天的時間,所以大部分老人醒來時,月色還未散去。從自己的屋裏頭拿出兩張竹椅,就這樣安靜的坐著,身上聞不出屬於這個年代的味道。

不曉得是昨天與張桓約定還是屋外頭洗衣服的動靜,不到六點便早早睜開了眼。不同於往常的是,琳竟沒叫醒我,我清楚她已經醒了,醒的比我早。

她麵對著牆壁刷著抖音,聲音微弱到隻有她一人能聽得到。

“你什麼時候醒的?”

尼古丁早已在初中時代侵入大腦,迫使此刻的我坐直了身子,點燃了一根煙。

“在你醒來之前沒多久。”話結束時,她兩邊的眉毛往中間聚攏,不是慶祝相遇的喜悅,而是彼此都想吞噬對方。

她瞧上去如此糟糕,冷冷盯著我手中香煙,不耐煩的語氣說道:“能把煙熄了嗎?真是,一大早起來就抽煙。”

抽到一半的煙被熄滅在煙灰缸,也終將熄滅這段早已用膠帶纏住的,破碎般愛情。

“想吃點什麼?我正好要出去一趟。”

望著她的背影,顯得有些陌生。我開始替起眼前的女人感到可憐,她是一個溫柔嫻靜女子,來時攜帶著薄荷的氣息,她不像猴麵包樹那般臃腫,也不像青竹般瘦弱,她是一棵甌江公園邊上的楊柳。

她永遠停留在床頭櫃上的相框裏,何以敢多看她兩眼,我怕的有理。

我直直佇立著,惶恐移開相框上的目光,回到她那一方禁地,等待著她早餐說想要吃些什麼。

“我覺著無所謂。”

蓋在她身上的仿佛不是羽絨被,而是一團雲,聲音透過雲層變得軟弱無力,那不是溫和的象征,是赤裸裸的妥協。

等候著預想到的答案沒有太多驚喜,甚至覺得悲哀,已知的結局不會出現在數學題上。

抬頭時,棉被遮掩了她整個腦袋,我出了門。

朝陽路不知走了多少遍,小河岸邊梧桐、水杉、銀杏一字排開,不起眼的小葉黃楊失了色。盡是單一花樣,比不上鬆龍嶺的紅楓古道,也比不上銀泉村小楠溪畔三官亭前的銀杏守候。

對岸紅色長廊古亭旁建築著敬老院,上了年紀的人會將近天黑時來到亭子裏,下棋與觀棋,閑聊著家常看懸梁電視上放著戲曲。清晨的亭子沒有人願意停下腳步駐留片刻。

不遠處一個同我年紀相仿的女子推著嬰兒車朝我這裏走來,孩童瞧上去兩三歲模樣,身上放著像是剛買的飯菜。年輕的女子淡如水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孩子則是拿起菜葉子向我擺弄,似乎是在炫耀新買的玩具。

“叔叔。”真實稚嫩的聲音從孩童嘴裏發出來,他喊的很大聲。

女子立馬打斷了孩童真實的想法,加以自認為對的觀念告訴她的孩子:“小新,不要叫叔叔,叫哥哥,哥哥,來,跟著媽媽說,哥哥。”

孩童模仿著母親的話一遍又一遍喊著“哥哥。”

“哥哥。”他不再像先前那般喊叔叔時自然,他嘴裏似乎被他母親塞滿了生米粒,滿嘴生硬。

在生人麵前,我與自己真實年齡斷然失了聯係,被同齡人喊老大哥,被長者喊兄弟都已司空見慣,不怪乎眼前的孩童看到我這張老成的臉是否虛假。

我對著孩童擺出一副盡量正常的笑容,隨即又放鬆了兩頰僵硬的肉同孩童母親簡單的交談了兩句。

“真可愛啊,小新。”

女子聽到這話含蓄的笑著。讚美的話語是立足虛假世界的本質,卑微低賤的嘴裏吐出令人愉悅的字句時,會收獲來自高貴的蔑視以及同樣卑微低賤的讚美。

漸漸的,她笑的不再含蓄,像月光開了花。孩童似乎清楚她的母親為何事而感到自樂,也跟著笑了。

“謝謝,你是個有趣的人。”

“有趣的人?”我陷入了深思,難道說句人人都會的讚美是能成為有趣的人?回到朦朧的世界裏,女子的“有趣”成了一個極其複雜的哲學命題。

“是啊,也謝謝你的讚美,你看起來是個賢惠的女人。”

我們互相沉浸在彼此的客套話中,這次她笑的很簡短,不知是不是對我的話生了繭,還是這才是她的本來麵目。

“你真會說話。”

“是嗎?我可不覺得。”

“也許是你不夠自信。”

女子的話再次狠狠的插入我的心髒。與她將要碰麵的前一刻我都是昂首挺胸,我偽裝出的自信如晨鳴的公雞撕破拂曉。

“不夠自信嗎?我好像聽某人說過。”

我努力嚐試尋找每一個身影,記憶仿佛被遮上了一層紗布。

她走了,似乎同我招呼完,記不大清。二李家的包子鋪開了沒多久,個把天,生意還頂好,不知是不是蹭了財神爺的光還是那最深處的搖著手的招財貓。

“老板,兩個肉包一油條還有一白粥。”

“好嘞。兩肉包一油條一白粥一共十塊。”

說話的人是一個帶著鴨舌帽的男子胡子邋遢的,瞧上去頂有男人味,牛仔褲上別著一把鑰匙,白塵在他的衣服和褲子上染上了痕跡。是做裝修的應該,我暗暗思忖。

鴨舌帽男子端著食物進到裏頭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油條泡在粥裏,味道瞧上去頂好。

“要吃點什麼?”

吃什麼?我仰首望著那牌子上一列列的大徑相庭的食物犯了愁。

“二碗白粥兩根油條再要兩個肉包。”

“好嘞!在這吃?”

“帶走。”

“好嘞!”

琳坐在床頭照著她那張陌生的臉,衣不得體的她散亂著頭發,左看看右看看,倒還生了悶氣起來。

“我哪裏好看?”

“全部。”

“說謊。”

餘光中出現了那張照片,擺在很顯眼的桌上,我訕訕的垂下了眼。

“她好看嗎?”她把自己的相片很突兀的映入我的眼簾。

“我知道了,你還是和上麵一樣沒有變,反倒是我變了,你是不是嫌棄了。”

“哪有的事,無論如何你還是你。好了,先吃早餐。”

房東家烙餅的香氣從門縫中飄了進來。今天是吃燒餅,梅菜餡還是蔥肉餡的。姑且是在心底放了個緩,油條何時浸泡在粥裏不得而知,新奇的第一次,她瞧了我一眼便有式樣的把油條浸在白粥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