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元年。
京東西路,濟州府,鄆州縣。
長夜的霧氣還在,縣衙門口簇著一大群模糊的人影,依稀聽得見別致的土言對話。
“真赦了?”
“嫩囉嗦,就是赦了,教書的徐先生說滴。”
人群後的木樁,拴著匹豎起大耳朵的白眼毛驢,四根竹竿狀的下肢正顫顫巍巍。
毛驢不太強壯的背部,站著位身穿員外長袍的肥胖男人,瞪大綠豆眼珠,窮目望向縣衙門口。
包裹嚴實的驢車,傳出婦人擔憂的聲音:“景石,你弟弟還沒出來?”
宋景石踮起腳尖,腳下的驢痛苦的嘶鳴,驢身往下沉。
宋景石趕緊蹲下,穩固身形:“娘,別著急,我去門口守著。”
先慢慢趴在驢背上,慢慢的往下滑,等到腳完全落地,宋景石的速度才快些,小跑向縣衙門口。
天,更亮些。
圍在縣衙門口的人變得清晰,有踩著草鞋,身著麻衣的黝黑農人;有頭發花白,拄著拐杖的阿婆;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人。
咚,咚……,門後擋板被拿掉的聲音。
外麵的人頓時起了精神,往前擠。
人群中的宋景石被人群擠著往前走,袖口禿嚕到胳膊肘,白皙的小臂在空中蕩來蕩去。
“往後退,退。”
衙門裏出來幾名頭戴展腳襆頭帽子的衙役,將擠向台階的犯人家屬逼退,接著是群蓬頭垢麵,戴著木枷鎖的犯人。
犯人站成一排,衙門裏慢悠悠走出名打扮幹淨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從袖口拿出張,幹淨整潔的竹紙,小心將竹紙展開。
“皇恩浩蕩,今改年宣和,除謀反,大逆,謀叛,惡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義,內亂十惡不赦者,大赦天下。”
“爾等得遇皇恩,枯木逢甘霖,返鄉後更應該感恩陛下,回報父母。”
中年男人揮手:“開枷,放人。”
宋言懵懂望著外麵陌生的一切,下麵的人群中有位胖男人雀躍著叫他花花。
這是他第一次走出陰暗潮濕的空間,打量著如此新鮮的古代。
他死了,又活過來了。
本是和睦有愛的三口之家,父母看著他一天天長大,期頤著他們的孩子一定能考上好的大學,娶個好看的姑娘。
可,他生病了!
在高考前夕剃掉了滿頭黑發,死氣沉沉躺在滿是消毒水的空曠病房。
看不到盡頭的繳費單,日日惡化的病情,爸爸和媽媽每天都在蒼老,他已經是家中的累贅。
所以,他選擇了離開。
再然後,就是現在。
“花花。”
宋景石使勁揉他的頭發:“快來,娘等急了。”
宋言已見過景石幾次,仍舊是不太熟稔的張嘴回應:“大……大哥。”
弱不禁風的宋言被景石拽著跑:“娘,娘,花花出來了。”
裹得的嚴實的驢車內沒有一點動靜,宋景石眉毛越挑越高:“奇怪了,方才娘還在的。”
宋言聽見細弱的抽泣聲,慢慢掀開布簾,看見娘親用白色絲帕捂住口鼻,眼淚簌簌砸在戴著碧綠瑪瑙指環的手指上。
宋言心中如針紮,立馬鑽入馬車,抹去對方的眼淚:“娘,別哭了。”